幸海的同事老杨原来是北京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混到了这所处在穷乡僻壤的小学校。他绝对是个天才,幸海一直这么认为。
老杨虽然年龄大了,但还是显现出他的一表人才,幸海断定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帅哥,现在也是更加有魅力的老帅哥。猜想当时的他吸引过多少女孩回眸。正因为他有那辆爱车,才练就出一手修车的好本领,家里上上下下的车有了毛病都找他修。说起老杨的本领,他的理发手艺也相当强,下手干净利落,幸海的头发基本都是他负责剪的。可贵的是老杨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有着他的自信,扬言哪天下岗了就开个美发店,生意保证红火。
老杨的口才登峰造极。当同事们说幸海的口才不赖时,幸海会潇洒地一瞥:“不及老杨十分之一。”幸海这么说丝毫不夸张。幸海好几次听老杨带得四年级的课,也乐得听他的课。听老教员说,老杨经常用极其浅显的话为孩子们解释极其深奥的道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曾经一次有个学生问老杨:“中国那么穷,多造点钱出来不就行了么?”
“你要发行一块钱,造一辆自行车,那这车就是一块钱;你要是发行十二块钱,还造一辆自行车,那这车就变成十二块钱了。”老杨一生对车情有独钟,连举例子都离不开自行车。孩子们当时当然是没听懂,但后来听说都大彻大悟了:原来杨老师说的就是所谓的通货膨胀,对此幸海不禁大感大慨。
半年后,老杨给幸海介绍了一个大龄女教师,但她却有一个很好听得名字:玉萍。玉萍是以工代教,接了她父亲的班。一样吃商品粮,与公办教师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她模样儿并不出众,但却给自己定了很高的出嫁标准,以至于婚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二十七八。
幸海没见过她之前,已经听说过她如何敢与男教师拳脚相向。
老杨在介绍她之前,首先警告幸海:“要是成了你受她的气,可不要埋怨我。”
“怎么会,怎么会。”幸海只管憨笑着,嘴里不停地说。
第一次见面是在老杨家里。老杨在院子里烧水做饭,给他们创造说话的机会。在讲台上面对一二百教师都能够口若悬河的他,此时此刻却有些笨嘴拙舌。
“你哪一年上初中?”幸海没话找话地问她。
她笑一笑没有作声,只是抬头瞥了一眼。
“你哪一年参加工作?”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幸海再次问她。
她依旧笑一笑,还是不作声。
“你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因为对不上话,幸海多少有点着急。
她终于开口了,斜着眼问幸海:“你是查户口的吗?”
幸海连忙闭了嘴,盯着电视屏幕掩饰自己的狼狈。
幸海越是想坦然轻松,越是举止失措;越是想找话打破僵局,越是张口结舌。他偏着身子看电视,连挪挪椅子坐得舒服些的智力都丧失了,一直到老杨做好了饭菜端进屋来,这才算彻底获得解放。
虽出师不利,却败局未定。
幸海坚信愈是大龄女,心里愈渴望感情,所以就抱着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信念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打发学生去送给老杨,由老杨再转交给玉萍。听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幸海马上又写了信让她带上雨衣。
下午又写一封短信:
“玉萍,今天下午发试卷,有个叫王小丽的女生出了许多不该出的错,可是我不忍批评她,因为她模样儿长得太像你。”
有一次开会,幸海见到老杨,只听他有些疲倦说:“你那些信我都及时转交她了,她也没说什么。”
沉默是最难确定的答案,幸海沉不住气,隔三茬五地往老杨家里跑。老杨为此还说过他:“你成天家巴巴儿地往我家跑什么?玉萍又不在我家里。你要真有这个心思,你就去她家,我就不信她不动心。”
“事情没有啥进展,现在就往她家里跑,这不太好吧?”幸海苦着脸说。
“你成天往我家里跑就有进展了?”老杨拧着脖子反问道。
“老杨,你知道我为这事儿急,你是啥意思,是不是嫌我到你家?”幸海有些生气了,他以为老杨话里有话,就说了几句气话回了过去。
老杨一听这话笑了,说:“不是我说你,你成天往我家里跑,我也不好意思,这左邻右舍的看见不好。”
“有啥不好?我就不能来你家了?”幸海不解,瞪着眼问。
“你想想,我又不是什么领导,说你来我家送礼吧,人家不信。这多年了,你也知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来两三次也没什么,你看你,七八天时间,你哪天不是要往我这里跑几趟?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老杨是什么人呢。”
“真是怪了,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幸海还是不解。
“怕就怕在我们是两个大男人。我还想娶一房媳妇呢。你成天往我这里跑这么勤,别人看见了会以为我们有问题,没听过同性恋的事情吗?我这几天就看到隔壁的王二嫂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老杨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疑虑。没想到幸海却哈哈大笑了。
“我当什么事,就为这事?怕是你自己多心了吧?我看那王二嫂八成是看对你了,你不要误会了人家的眼神,那是对你暧昧。”幸海说。
“走、走、走,越说越不像话了。”老杨笑着,摆着手推幸海走。
“那我先回去了,就等你的消息。”
“有玉萍的信儿,我会告诉你的,你猴急什么!”老杨远远地笑着。
又过去半个月。幸海再次来到老杨家打探消息。
一进门就看到老杨不高兴。看到他的眼神,幸海就知道没什么好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老杨摇头说:“我去玉萍家里打探,她爸说什么也不同意。”
幸海的心依然不死,几乎以哀求的口气说:“她那么有主见,只要她能同意,你再做做她爸爸的工作幸许还有希望。”
老杨想了想说:“那就再试试吧,你等我的消息。”
幸海像一条健忘的老狗,已经忘记了小芳也曾经以家庭不同意为借口拒绝过他的前车之鉴。他并且活学活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这件事玉萍的态度是内因,她爸只是外因,外因是事物发生变化的条件,内因是事物发生变化的根据,起决定作用的是内因,他只要抓住了玉萍就抓住了主要矛盾。
于是幸海锲而不舍地给玉萍写信,依旧打发学生交给老杨,再让他转交给玉萍。终于有一天老杨急急忙忙跑来说:“幸海啊,你别给她再写信了,可惜了那几张纸,她就是死不同意,你再劳神也没用啊。”
老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这事儿不成也好,她根本就不是人脾气。”
幸海一脸无奈,紧皱眉头问:“她到底是嫌我什么?不行的话,我再对症下药,看能不能妙手回春。”
老杨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人家都拒绝了,还能回什么春,她主要是嫌你家庭困难,负担太大,嫁给你也没啥好日子过。”
常言说得好:“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幸海又一次陷入深深的绝望中。
幸海竟然愤恨起辛辛苦苦供他上学的家庭,恨他那不争气的父亲和母亲。人穷志短,他打算索性就不结婚不谈恋爱了,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
老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讪笑说:“小幸,你急个啥,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早晚有人会认识到你。”老杨的安慰只能让幸海更加难过。
幸海依然做着自己的梦,妄想有一天玉萍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能够回心转意。
有一天邮递员到他办公室,本以为他是来送挂号信或者稿费的,没想到他从蓝色的帆布袋里掏出的却是幸海写给玉萍的那几十封信,足有一扎厚。邮递员的妹妹就是幸海班里的学生,而且邮递员本人也喜欢写点儿东西,偶尔还和幸海做些探讨,因此他们两个人很熟。
邮递员悄悄地告诉幸海:“昨天玉萍抱着你的信去了邮局,对邮局的人指名道姓说‘这人真是个酸秀才,这些东西拿回去让他晚上闲得慌时看’,还把你写给她的信向众人展览。我看不对,就赶忙把信收了起来,这就给你送来了。”
听到这些,幸海火冒三丈,他恨透了玉萍,更恨透了自己:真是不长一点狗出息,竟然也对这种水平的人牵肠挂肚。同时,幸海也暗自庆幸,多亏了这个邮递员当时在场,连忙收了起来,这才没让他丢人现眼。
直到晚上,幸海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
躺在床上,幸海象被陷进了一种胶着体,无边无际,不管怎样挣扎都不能挪动一分一毫,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假如就这样昏睡过去,什么都不想了反而好,可是幸海又不能不想,心里不停地责问着自己:“犯得着吗?犯不着;你是个软弱的人吗?不是;你是个轻易低头认输的人吗?不是;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向软弱的自己低头,你并不比谁差,你比周围的人还出色,你教学没得说,你发表过那么多文章,全县里你这样的人能找出几个?”……
那晚月亮很好,幸海就放声高歌,把男高音唱的歌一支接一支地唱下去,直到他唱累了也走累了,心里不再那么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