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苦笑一声,自语道:“是他娘的巧了!”
回到鬼谷,四人将四只水桶整齐地摆在草堂外面。
童子听到声音,迎出来,逐个察看水桶,目光锐利地射向他们。
庞涓、孙宾显然有底气,站得笔直,目光迎住童子。苏秦底气不足,不敢对视,看向他处。张仪心里发揪,装得却是过硬。
童子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四人:“本师兄问你们,四个桶里的水可是猴望尖顶的甘泉之水?”
庞涓、孙宾、张仪异口同声:“是。”
只有苏秦没有吱声。
童子将目光移向苏秦:“苏公子,你的水也是吗?”
但凡一紧张,苏秦自然口吃:“我……我……”
“嘻嘻,”张仪嬉笑一声,下意识地打断他,“师兄无须多问,苏兄与我始终在一起,我桶中的是甘泉水,苏兄的自然也就是了!”
“你说得是。”童子没再和他多话,拿出化石,在水桶上分别写上姓氏,转对四人,“你们可以走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日鸡鸣时分,老地方等候本师兄!”
许是太累了,四人一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出东山,林中鸟鸣。
童子早已候在门外。
苏秦第一个走出草舍,见到童子,赶忙揖礼,吟道:“师兄早!”
童子还礼:“苏公子,待他们起来,都到草堂里去,本师兄有话要说!”说完转身径去。
童子前脚刚走,后脚张仪闪身出来,悄声问苏秦道:“师兄说啥了?”
“师兄让我们到草堂里,他有话说!”
张仪挠会儿头皮:“会不会是水的事?”拳头一紧,“肯定是了!”
苏秦皱眉:“如何是好?”
张仪盯住他:“苏兄没露什么话吧?”
苏秦摇头。
张仪嘘出一口气:“没露就好。我们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看师兄有何话说。”
庞涓开门出来,边走边披衣:“说什么话呀?”
张仪看向他:“嘿,庞仁兄的耳朵倒是灵哩,隔道墙还能听见?”
“呵呵呵,隔墙不隔心哪,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是哩,是哩,师兄来过了,要我等这就去草堂,他有话要说!”
庞涓连连点头:“好好好,在下等的就是这个!”说罢抬腿就走。
张仪叫住他:“庞仁兄,再急也得洗把脸吧!”
庞涓住步,干笑几声:“呵呵呵,是哩。”扭头又朝小溪走去。
苏秦四人到溪水里洗过脸,穿戴整齐,按照苏、张、孙、庞顺序毕恭毕敬地走进草堂。
草堂里,童子端坐于鬼谷子席位,面前依次摆着四桶水,桶上写着四人的姓氏。玉蝉儿坐在草堂一侧的几案前,手捧竹简,聚精会神地读着什么。
看到四只水桶,四人已知端底。苏秦底气不足,迟疑一下,低头站定。张仪站在他身边,孙宾靠张仪站下,三人皆不吱声,唯有庞涓信心爆满,拱手笑道:“庞涓见过师兄!”
童子板着面孔摆下手,模仿鬼谷子的腔调重重咳嗽一声:“四位公子听好,本师兄现在代先生问话!”
几人先是一怔,继而跪地,朗声叩拜:“弟子叩见先生!”
童子学着鬼谷子的语气,摆手:“起来吧!”
四人再叩:“谢先生!”坐起。
童子指着苏秦的水桶,学鬼谷子的声音:“苏秦,这一桶是你汲回来的?”
苏秦低头,不敢应声。
童子盯住他,声音更沉:“苏秦?”
苏秦将头低得更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
“你汲的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担心苏秦实话实说,先一步答道:“回师兄的话,是在下与苏兄一起汲回来的!”
童子冷冷道:“我代先生问话,何来师兄?”
张仪改口:“是是是,回禀先生,是弟子张仪和苏秦一起汲回来的!”
“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一口咬定:“回禀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转向苏秦,目光征询:“苏秦,是吗?”
苏秦略略迟疑一下,抬头望一眼张仪,见他直使眼色,便嗫嚅道:“是……是……”
童子缓缓道:“你二人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来,分明就是山腰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对呢,还是你们所言不实?”
先生连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尝出来,苏秦、张仪大惊失色,相视一眼,翻身叩拜。
苏秦忘了吟,声音发颤:“先……先……先生,苏……苏秦知……知错!苏……苏秦所……所汲,正……正……正……正是山……山腰瀑……瀑水!”
童子扫一眼张仪:“张仪,苏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张仪叩首:“张仪知错!恳请先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必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摆手,“算了吧。此水虽为飞瀑,却也源出于山顶甘泉。念你二人并非成心欺瞒,又能知错,也就算了。你们四人听着!”
孙宾、庞涓也忙改坐为跪。
“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机巧。你四人若想留在山中,就须真心向道,认真体悟,莫生机心!你们汲回来的水,就是你们的机心,拿回去吧,一日一碗,细细品味!”
庞涓瞥向他和孙宾的两只水桶,突然发现上面蒙着的羊皮也未拆除,颇觉冤枉,急切问道:“先生,我和孙宾可是真心汲水,未存机心,先生为何不喝呢?”
童子扫他一眼,缓缓解释道:“庞涓,你既说出来,老朽这就告诉你。你二人所汲,虽说是甘泉之水,桶上却蒙了羊皮,沾了膻味,喝起来还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呢!”
庞涓无言以对,傻了。
张仪不失时机地抬起手,在鼻子旁连扇几下:“咦,我说哪来那么大的膻味哩!原来是庞仁兄……”顿住话头,不无挑衅地扫了庞涓一眼。
庞涓气得脸色紫涨。
童子“扑哧”一笑:“好了,先生的话问完了,都起来吧!”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起身。
童子望一眼仍在读书的玉蝉儿,轻声问道:“蝉儿姐,你要说什么吗?”
玉蝉儿白过来一眼:“你若没有话说,不说就是了!”说完继续读书。
童子赔个笑,转对四人:“四位公子,师兄我没有再多的话了,你们提上自己的水,回草舍慢慢喝去。记住,一日一碗,把水中的机心全部喝掉!”
四人耷拉着脑袋,提着水桶,一步一步地挪出草堂。
苏秦、孙宾各自进屋。张仪、庞涓灰头土脸地走在最后面。
张仪提着水桶刚要进门,猛然听到庞涓“哈哈哈哈”的笑声。
张仪搁下水桶,看过来。
庞涓亦放下水桶,语调怪怪的:“真正佩服某人,竟把手段用到先生头上,”夸张地咂舌,“啧啧啧!”
张仪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笑。
“嘿,”庞涓接道,“昨儿个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寻思泉水的事,实在想不通呀,天上掉藤条,偏就卡在石缝里,且它竟又不偏不倚,偏偏悬在某人头顶,天底下难道真有这等巧事?啧啧啧,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生生辨出山腰里的水是何味儿,在下真就让人蒙了!”
张仪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耍个手段不算本事,放屁脱袍子才让人佩服呢!”
庞涓略怔:“此言何解?”
“就是脱袍子放屁呀!”
庞涓震怒:“你……这敢骂我?”
张仪故作惊恐状:“嘿,在下何许人也,怎么敢骂庞仁兄呢?”
“不是骂人,你方才说什么?”
“在下想说的是,先生好没口福呀!”
“先生怎么没有口福了?”
“在下与苏兄的水,先生尝了,觉得既不够甘,也不够甜,不愿意多喝,庞兄与孙兄的水不仅甘甜醇美,且还多出一味,先生愣是连尝也不肯尝,岂不是没有口福?”
庞涓气急,却也无话可说。
张仪看向庞涓桶上的羊皮,咂舌:“啧啧啧,好手段呀,绑得真够严实哩!”
庞涓脸上红涨,伸手解开藤条,将羊皮撕下,用力扔向一侧的树丛里。
张仪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羊皮捡回,径直走过来,重新盖到桶上:“庞仁兄,扔不得哩!”
庞涓抓起来又要扔:“你管得着?”
张仪扯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扔不得,扔不得哟!”
庞涓恨道:“为何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