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点头:“邪不胜正,古今一焉。机心之人多为名利之徒,鼠目寸光,不足以成大事。能成大事者,除机心之外,尚需道心!”
“先生之意是,四人机心已备,所缺的只是道心。您让他们日日修炼,是要他们感悟大道,养育道心!”
“是的,”鬼谷子再次点头,“机心是术,若无道心统御,术越高,行越偏,不仅难成大器,且难保自身。世上多少人沉迷于此,结果祸及自身,殃及他人哪!”
玉蝉儿脑海中浮出张仪、庞涓二人,略略皱眉:“诚望他们能如先生所愿!”
入夜,童子进洞,声音很轻:“先生,三个月的期限到了,明儿是最后一天!”
“晓得了。”鬼谷子淡淡应道。
“得让他们闯一道大关!”
“好。”
“先生想让他们过个什么关?”
“你小子是师兄,问老朽做什么?”
“嘻嘻,”童子压低声音,“小子早就想好了,带他们去一个我最最害怕的地儿!”
“去吧。”
“如果他们挺过去了呢?”
“带他们回来,行拜师礼!”
“太好了!”童子一握拳头,略顿,“嘻嘻,先生,如果他们也拜师了,我还能……做师兄吗?”
“你想做吗?”
“嘻嘻,挺过瘾的!”
“呵呵呵,”鬼谷子笑了,“你小子,人不大,官瘾倒是不小哩!”
次日晨起,童子来到四人舍前,见他们早已等候了。
看到童子背着一个包裹,张仪笑嘻嘻地迎上几步,拱下手,指着包裹道:“师兄,包包里不会全是蜂蜜吧?”
童子摇头。
“咦,”张仪略觉失望,“为何不带了?昨日那滋味儿,初时难受,后来竟是习惯了。再后来,与那些蚂蚁们厮混得熟了,它们嚷嚷着走时,在下还有点儿舍不得呢!”
众人皆笑起来。
“张公子,”童子止住笑,“师兄今日要带你们去处地方,保准够劲儿!”
庞涓急切道:“哪儿?”
“猴望尖!”
听到“猴望尖”三字,张仪“噌”一下跑进屋子,拿出水桶径走出来。
童子惊讶道:“张公子,你拿水桶干什么?”
“不瞒师兄,”张仪来劲了,“师弟早就盼着这一日呢。前番未能上到尖顶,让某人得先,这口气一直憋着。此番看我第一个攀到尖顶,为先生打回一桶能下肚的好水!”
庞涓不无得意地用舌头发出几声“嗒嗒”,歪头看着张仪。
张仪看向他:“嗒嗒什么,庞仁兄?”
庞涓笑道:“张仁兄,是否需要个向导?”
“嘿!”张仪拔脚就要走。
童子叫住他:“张仪?”
张仪住脚,回头,看向他。
“将桶放下!”
张仪放下桶。
童子面对四人,拍拍包袱:“回去打个包袱,带上过冬的衣服!”
庞涓看天,诧异道:“咦,天气不错呀,带衣服做啥?”
“待会儿你就晓得了!”
见童子把话说到这里,四人再无他话,各回舍中,如童子一样包上棉衣,径投猴望尖而去。
虽只走了一次,庞涓却已将那条山沟熟记于心,自告奋勇地在前带路,童子、苏秦、张仪紧紧跟后,孙宾依旧殿后。不消一个时辰,五人已攀至尖顶。
时至深秋,山顶寒风凌厉,冷气刺骨,不到一刻,五人在登山时产生的那点儿热能就已不见,便各自打开包裹,穿上棉衣。
张仪指前面道:“请问师兄,是否在此静坐?”
童子应道:“正是。”
张仪寻到个避风处,屁股“噗”一声沉下。
猴望尖山势虽高,山顶不过几间房舍大小,且崎岖不一。庞涓环视一圈,还真只有张仪所坐之处最是舒适,既背风,又安全。
庞涓心里不爽,语带讥讽:“哟嘿,张仁兄倒是选了个好地儿,只是……师兄坐哪儿?”
张仪脸上挂不住,忽地站起。
“嘻嘻,”童子哂道,“此处只可坐凡人,不可坐修道之人!”
“嘿,”张仪干笑一声,夸张地拍打几下屁股,“怪道烧屁股哩!”转对庞涓,夸张地打个礼让动作,“庞仁兄,此处正合你用,请!”
庞涓冷笑一声,特别选个突处,迎北风坐了。
童子扫他一眼:“庞公子请起!”
庞涓略怔:“咦,不是在此打坐吗?”
“此处亦非修道之人可坐!”
庞涓急站起来,不无惶惑地望着童子:“这……我们该坐何处?”
童子努下嘴,率先走向断崖。
四人怔了下,也跟过来。
庞涓定睛一看,正是此前拴藤取水处。
童子指下断崖:“就这儿,请!”
四人无不失色。此处是断崖,下面悬空,从侧面望去,就如仙人伸出一只巨手。站在崖顶,即使长在下面几丈处的那棵大松树也丝毫不见。
张仪小心翼翼地走到童子所站之处,抓住松枝,探头一望,缩回,夸张地叫道:“天哪,一眼望不到底呀,这要摔下去,纵使一块石头也得碎成千万块。你们谁想坐谁坐,在下恐高,不坐了,不坐了!”
“哈哈哈哈,张仁兄,”庞涓爆出一声长笑,大步走向张仪探头处,手指断崖,得意地说道,“前番让你攀上绝壁的那条葛藤就是在下从这儿掼下去的!”
张仪叹服地咂巴几下:“你狠!”
庞涓探头审视绝谷,看向童子,指下崖边:“师兄,不会是让坐这儿吧?”
童子点头:“正是。”
“这个不难。”庞涓眼珠儿一转,“你们等着,在下去砍几根葛藤,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拴住树身,万一摔下,也可有个补救,是不?”
张仪兴奋道:“好主意!庞仁兄,我们一道砍去!”
童子扫他们一眼,转对苏秦和孙宾:“你二人也要拴藤吗?”
孙宾语气平淡:“但听师兄吩咐!”
童子点点头,目视苏秦:“苏秦,为何不说话?”
苏秦没有应腔,却一步接一步地挪到崖边,在离悬崖边沿一步远处坐下。
童子转对孙宾:“孙宾?”
孙宾走到苏秦身边,坐下。
不待童子说话,庞涓忙赶过去,紧挨孙宾坐下。张仪一见,急忙走到苏秦身边,挨他坐下。
童子盯住张仪,调侃道:“嘻嘻,张仪,你不是有恐高症吗?”
张仪讪笑:“禀师兄,那是小时候的事!”
“你倒是长得快哩!”童子转对庞涓,故作惊讶,“庞公子,不拴葛藤了?”
“回禀师兄,在下去砍葛藤只为拴住某个有恐高症的人!”庞涓朗声应道。
众人皆笑起来。
张仪敛住笑,重重咳嗽一声:“废话少说,坐起!”便正襟闭目。
几人也都正襟,闭目。
童子见他们都坐端正了,缓缓道:“请诸位睁眼,朝崖边再挪半步!”
众人皆是一震,睁眼,往前挪半步,闭眼坐定。
童子又道:“再挪半步!”
四人面面相觑,没有再动。
苏秦壮起胆子,率先朝崖边又挪半步,双脚已在崖边了。孙宾跟上,庞涓、张仪也都横了心,挪到崖边。
童子击掌:“不错不错,只需再往前挪那么一小点儿!”
这一次,四人都不动了。
庞涓急了,额上冷汗直出:“师兄,这……这已挪到崖边,再挪一星点儿,我们就……就掉下去了!”
童子牙关一咬,径自走到崖边,在崖沿坐定,朝前又挪几下,直到屁股刚好坐在沿上,两腿悬出崖外,远望去,两腿就如悬空一般。
童子的耳边响起鬼谷子的声音:“小子,你的心稳了,你的身体也就稳了。你的心有多稳,你的身体就有多稳。你的心若是稳如泰山,无论坐在哪儿,即使狂风骤雨,也摇撼你不得!”
童子微微调整身体,坐踏实了,扫一眼众人,缓缓道:“诸位师弟,忘掉眼前的悬崖,就像往日坐在树林里一样。你们的心稳了,你们的身体就稳了。你们的心有多稳,你们的身体就有多稳。你们的心若是稳如泰山,你们坐在这儿,即使狂风骤雨,也摇撼你们不得!”
四人心服口服,也都豁出去了,俱学童子的样子,一点一点地挪到崖边,坐踏实,将腿悬在空中,迎风坐了。
说也奇怪,四人真就豁出去了,反倒不觉害怕,在悬崖边沿整整端坐两个时辰。
童子斜眼观望四人,见他们全然面无惧色,表情坦然,知他们已入定境,将悬崖忘了。
童子长出一口气,屁股朝后挪挪,起身:“诸位师弟,收功!”
四人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是在崖边打坐,丝毫不敢大意,各自一点点儿后移,一直挪到安全之处,方才翻身爬起。
“师兄呀,”张仪怪道,“在下刚入佳境,正欲坐它一十二个时辰,为何就让起来了?”
庞涓附和道:“是呀是呀,在下也是刚刚入味,正在受用呢!”
童子看看日头:“时辰不早了,想必先生已在堂中等候,难道你们要让先生久等吗?”
四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三个月来,先生避而不见,四人眼前只有童子,差不多已将先生忘了。
张仪走前一步,大睁两眼:“先生?先生等候什么?”
童子给他一个白眼:“等候你们呀!”
四人各吸一口气。
庞涓显然不敢相信:“师兄是说,先生他……他老人家在等我们?”
童子不耐烦了:“是呀!”
张仪给童子个笑,小声试探道:“喂,小师兄,透个风儿,先生他……为什么要召见我们?”
庞涓心中忐忑:“不会是再赶我们下山吧?”
童子诡秘一笑:“回到谷里,你们不就晓得了吗?”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