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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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诳阵法张仪戏庞 示道心玉蝉脱衣(5)

晚宴的辰光到了。

玉蝉儿一袭白衣,挽住鬼谷子的胳膊,款款走出洞口。

外面传来撕打声,紧接的是童子奔向草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先生,先生……”

童子推门进来,鬼谷子看向他。

童子指向外面:“先生,庞涓与张仪打起来了!”

鬼谷子苦笑一声:“为什么呢?”

玉蝉儿轻道:“先生……”

鬼谷子扭头看她。

“蝉儿晓得为什么!”

“哦?”

玉蝉儿没再说话,款款走出堂门。

鬼谷子、童子跟着走出。

宴会现场,两堆篝火已燃起来,火光照人。庞涓、张仪仍在地上翻来滚去,你撕我打,苏秦、孙宾在旁拉扯,脸上各现焦急。

看到玉蝉儿出来,后面跟着鬼谷子,孙宾、苏秦急了,一人拉一个,死命扯开。张仪、庞涓各喘粗气,互相盯着,恨不得撕吃对方。

玉蝉儿走过来,但二人谁也没有察觉,所有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

童子叫道:“张公子、庞公子,蝉儿姐来了!”

苏秦三人皆看过来,张仪的头看向另一侧。

玉蝉儿冷冷的目光射向张仪和庞涓:“打呀,为什么不打了呢?”

庞涓的头别向张仪看过去的方向,苏秦、孙宾则各自低头。

玉蝉儿目光依次扫过四人:“苏公子,张公子,孙公子,庞公子,你们四人,都看着我,看着蝉儿!”

苏秦、孙宾、庞涓看向她,只有张仪一动不动。

玉蝉儿看向张仪:“张公子?”

张仪打个寒噤,转头看向玉蝉儿。

玉蝉儿声音冰冷:“你们可都看好,看清楚!”

在四人惊愕的目光下,玉蝉儿缓缓松去衣带,身上白衣滑下,落地,现出赤裸之身。

篝火熊熊,火光映照在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处子胴体上,使她愈发美艳,如仙女下凡。

四人先是惊呆,继而急急转身,背过脸去。

玉蝉儿淡淡道:“四位公子,都转过来,看呀,想看哪儿就看哪儿,看好,看清楚,莫要漏掉任何细处!”

四人无一人转过来。

玉蝉儿静静说道:“看呀,看呀,你们为什么不看了呢?”

死一般沉寂,唯篝火熊熊。

玉蝉儿声音轻柔,冰冷,掷地有声:“诸位公子,你们走进这道谷里,是想成为盖世英雄。什么是英雄?在蝉儿眼里,英雄壮志凌云,英雄勇往直前,英雄视死如归,英雄济世救难……英雄不是狗熊!既然不是狗熊,为什么连一个小女子的躯体也不敢看呢?”

童子走上前,从地上捡起衣裳,披在她身上,为她系上带子。

玉蝉儿眼中盈泪,声音哽咽:“诸位公子,蝉儿不是英雄,蝉儿没有壮志。自从踏入这条山谷,自从跟随先生,蝉儿之心已经交付大道,不再属于蝉儿了。属于蝉儿的,只有这个肉体。如果哪位公子迷恋它,蝉儿愿意献出。诸位公子,蝉儿是真心的。有朝一日,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成为英雄,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拯救乱世,如果你们真的能够救黎民于水火,如果你们真的能够因此悟道,就算将蝉儿此身一口吞去,蝉儿有何惜哉!”

空气凝滞。

玉蝉儿缓缓转身,走到鬼谷子跟前,依在他身上。鬼谷子轻轻抚摸她已经松散开来的一头秀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张仪爆出一声惨叫:“天哪!”便发疯般狂奔而去。

苏秦怔了下,怕他出事儿,追在后面。

鬼谷子没有理他们,而是仰视天象。有顷,鬼谷子将目光移向童子:“小子,吉时到,晚宴开始!”便携玉蝉儿之手,走到主席位,坐下。

童子看向庞涓:“庞师弟,燃爆竹!”

庞涓走到篝火边,拿起两根燃烧的木柴,放进爆竹堆里。

刹那间,竹爆声声。

爆竹声隐约传来,张仪却似没有听见,只在山道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苏秦不紧不慢地追在身后。

一气跑到半山腰处,张仪跑不动了,扶住一棵大树,将头重重地撞向树干,哽咽道:“师姐,师姐呀,我没有……我没有啊,师姐……”

苏秦走近他,感慨道:“贤弟,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重要了!师姐那番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她是说给我们所有人听的!”

张仪似是没有听见,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我真的没有啊,苏兄……呜呜呜……”

“贤弟,就在方才,在下的脸像是被人揭去一层皮啊!一个弱女子心中所想,是拯救乱世,是苍生疾苦,可在下……”苏秦哽咽起来,“贤弟啊,你有所不知,就在今日后晌,就在这座雄鸡岭上,苏秦我……我一个大男人,却在对她,对大周公主,对我们的师姐,对一个圣女,大谈功名富贵!天哪,功名富贵……呜呼,我苏秦竟然对一个胸怀天下的圣女嗟尔言志,将功名富贵视作此生所求,何其悲哉!何其悲哉……”

苏秦两手捂脸,不无痛苦地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苏兄……”张仪也蹲下来,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爆竹声后,鬼谷子从袖中摸出玉埙,试吹一下:“蝉儿,把你的琴拿来,和老朽一曲!”

玉蝉儿正要起身,童子已抱一物跑过来,兴奋道:“蝉儿姐,你的琴来喽!”

玉蝉儿给他个笑,将姐姐送她的凤头琴摆正。

玉蝉儿端坐琴后,凝视琴,暗暗念叨道:“母后,姐姐,蝉儿长大了,蝉儿满十六了,蝉儿这就为你们弹一曲!”

玉蝉儿抚琴,《流水》响起,鬼谷子的埙跟着奏鸣。一时之间,琴埙和鸣,流水声声。埙声如风掠空谷,琴声如水击山石。

琴埙和鸣远远传至山腰处。

苏秦侧耳倾听一时,起身道:“贤弟,听,是《流水》,先生和师姐合奏,在唤我们回去呢!”

“苏兄,在下……”张仪掩面泣道,“在下没脸见师姐了!”

“贤弟若不回去,才是没脸见师姐!”

“我……那个畜生!”张仪恨声再起,捏紧拳头。

“修道就是修心,过去的既已过去,贤弟就不必记在心上。《流水》要绕《高山》,《高山》要有《流水》。今宵是师姐二八诞辰,贤弟难道不想为她贺个喜吗?”

张仪缓缓抬头,看向谷中的亮光。

苏秦扯起他的衣襟:“贤弟,我们几人中,你的琴弹得最好,为师姐弹一曲,就弹《高山》。弹出你的心。只要你的心是真诚的,师姐何等灵透,一定能懂!”

张仪擦干泪,站起身,与苏秦一道肩并肩走下山坡。

玉兔东升,蹿出山顶。

草地上,火焰熊熊。

火光中,玉蝉儿端坐琴前,纤手起落,琴音如流水,时而潺潺,时而奔涌。

鬼谷子不奏了,捧着埙,静静地看着玉蝉儿,脸上溢着笑。

童子、孙宾、庞涓各自端坐,闭目聆听。

苏秦、张仪缓缓走近。

玉蝉儿两手一挥,戛然弹出《流水》的最后一节音符。

众人听得入神。

一片沉寂过后,鬼谷子率先鼓掌。

孙宾、苏秦、童子跟着击掌。

玉蝉儿起身,向几人深鞠一躬,目光转向在一旁傻傻站着的张仪。

张仪踟蹰。

苏秦推他一下,走到席位上,坐下。

月光如泄,火光辉映。

所有目光射向张仪。

张仪朝玉蝉儿深深一揖:“师姐……我……我……借琴一用!”说罢几步跨到琴前,坐下,闭目,缓缓下指,《高山》响起。

这是张仪一生中弹得最好的一次,一腔激情、真诚、委屈、祝福和着他的泪水尽皆倾泻在几根琴弦上。

在张仪琴声的感染下,童子横笛,孙宾竖笙,苏秦击节,庞涓弹剑,百音谐鸣。

两行泪水缓缓流下玉蝉儿的脸庞。

鬼谷子看向童子:“小子,取剑来!”

童子从来没有见过鬼谷子的剑,一时怔了:“这……”

“寻根棍子。”

童子尚未动身,庞涓已将手中剑举手,双手呈给鬼谷子。

鬼谷子接过剑,缓缓站起,对玉蝉儿说道:“蝉儿,老朽为你舞一曲!”

鬼谷子翩翩起舞。

所有人,即使是童子,也未见过鬼谷子舞剑。群情激动,庞涓更是眨也不眨地盯住鬼谷子,生怕漏掉一招一式。

鬼谷子也似乎不想落下一招一式,舞得很慢。奇怪的是,众人未见鬼谷子加快节奏,但渐渐地,众人却是只见剑影,不见人形,而他的每一招式,甚至连剑从哪儿来,又劈向哪儿,无不历历在目。

几个弟子全看呆了。

张仪的双手按下最后一个音符,鬼谷子作势亮相,气沉神定。

没有喝彩,因为喝彩已远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震撼。

玉蝉儿缓缓走到鬼谷子面前,深鞠一躬:“蝉儿谢先生妙舞!”

鬼谷子扔下剑,张开两臂:“祝福你,孩子!”

“先生……”玉蝉儿扑过去,倚在他的肩头。

众弟子齐声道:“祝福你,师(蝉儿)姐!”

玉蝉儿脱身出来,朝苏秦三人及童子各是一揖:“蝉儿谢过几位公子,谢过师兄!”又转身走到仍旧坐在琴边的张仪跟前,深鞠一躬,“若无《高山》,《流水》无倚。在此吉日良辰,张公子为蝉儿送上《高山》,蝉儿致谢了!”

张仪还礼,颤声:“师姐……”

玉蝉儿双手捧起已被她修复一新的花冠:“谢张公子厚赠!”戴在头上。

张仪凝视花冠,泪水夺眶而出。

天色忽暗。

童子眼快,惊叫:“先生,蝉儿姐,诸位师弟,快看,月亮!”

众人齐朝天上望去。

果然,挂在东山头上的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缺大半,亮度也明显减弱。原来,方才他们只顾欣赏鬼谷子舞剑,竟是忘了天有异象。

“地母吞月!”苏秦惊叫道。

鬼谷子凝望天空,一脸凝重:“秦国有事了!”

众人皆惊。

庞涓急切问道:“先生,秦国会有什么事?”

鬼谷子似是没听见,依旧盯住正在被地母吞没的月亮。

月亮完全被吞没,成为一块隐约可见的暗饼。

庞涓的目光从天上移向鬼谷子,不依不饶道:“先生,你怎么晓得秦国有事?”

鬼谷子指向天上一股淡淡的黑气:“看到那道黑气了吗?地母吞月,必生杀气。此气直冲秦国分野,老朽是以晓得秦国要出事了!”

众人顺手望去,果见一道黑气从完全吞没的暗饼旁边射出,划过夜空,直垂西边天际。张仪半是惊疑地望着鬼谷子:“先生,此事是凶是吉?”

“杀气既出,自是不吉!”

张仪握拳,泄恨道:“不吉就好!”

庞涓刨根问道:“敢问先生,是何凶事?”

鬼谷子淡淡应道:“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因而谁也没有再问,无不仰头凝视那道横贯天宇的黑气,仿佛它是一把夺命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