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公将书函递给公子华。
公子华阅毕,震惊道:“他回卫地养老?”
惠文公不无赞赏道:“啧啧啧,真正是个人精啊!”
公子华不解,看向惠文公。
“他晓得寡人绝不容许他前往商於!”
公子华纳闷道:“这……怎么办呢?”
惠文公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办呢?身为先君之臣,旧党政敌,寡人这又疑他刺杀太傅,他有足够理由离开险地。变法强秦,收复河西,夺占於城十邑,打通楚道,他功盖日月,也有一百个理由颐养天年。如今他又留下书信,挂印封府,正大光明地离秦返乡,反教寡人……”
“君兄是说,放他走?”
“不放他走,就得杀他。商君有大功于秦,寡人新立,因疑罪而杀功臣,岂不叫列国士子寒心?商君是新法的缔造者,若是被治死罪,又置新法于何地呢?”
“可他……”公子华不无忧心道,“会不会到魏国去呢?魏王若得此人,岂不……”
“他若想去,就让他去吧!”
公子华急了:“君兄,他是最最知秦的人哪!”
惠文公阴阴一笑:“他知秦,也有人知他,想必是不会容他的!”
“谁?”
惠文公的笑容越发阴冷:“那个在河西战后一直赖在咸阳不肯走的人!”
公子华脱口而出:“陈轸!”
日暮时分,夕阳西下。
商鞅一行赶至阴晋地界,前面就是秦国的边关了。
远远看到边关大门缓缓关闭,朱佗如飞般冲到关门处,挥手大叫:“甭关,甭关,让我们过去!”
不知是守关人没有听见他的叫声,还是无视他的存在,关门继续哗啦啦地关闭。
朱佗郁闷地回到车边。
车辆回头。
一行车马在阴晋边关的驿站前面停下,朱佗看到院中竖着一个写着“客满”的木牌。朱佗进去询问几句,又走出来,对冷向道:“客满了!”
冷向皱眉:“附近可有其他客舍?”
“问过了,那边有一家!”朱佗指向一个方向。
一行车马驰向客舍方向,不一会儿,停在门外。
店主热情迎出。
朱佗迎上,拱手道:“还有客房吗?”
“有有有,”店主脸上堆笑,“最近农忙,客人不多。”瞄车队一眼,“嗬,人还不少哩。”
“大生意来了,客舍我们全包!”
店主兴奋道:“太好了。请问客人,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咸阳。”
“是故秦人,还是臣邦人?”
朱佗是魏人,不知秦国习俗,怔了下:“什么叫故秦人?什么叫臣邦人?”
“咦?”店主惊愕,“你打咸阳来,连这个也不晓得?”
“我们这……很少出门,不晓得这些呢。”
“故秦人就是祖辈都在秦国的老秦人!臣邦人就是从外地来的,也就是从其他邦国入秦的人。”
朱佗赔笑:“哦,是这么回事呀。我们原为臣邦人,现在是故秦人了!”
“既是故秦人,请出示籍符!”
“籍符?”朱佗挠头皮,“这这这……我们没有籍符!”
店主重重摇头:“不可能,所有故秦人都有籍符!”
“不会吧?难道君上也有?”
店主怔了:“君上有没有,在下就不晓得了,但其他人都得有!”
朱佗返回车队,对冷向道:“店家要验看籍符!”
冷向随他上前,赔笑道:“这位店家,我们原有籍符来着,可……走得过于急切,竟是忘带了!”
店主摇头道:“那就没办法了。所有故秦人都晓得,若出远门,什么都可不带,唯独籍符是必须带的。在秦地,没有籍符,寸步难行,莫说是住不到店,即使投宿民宅,也没有人家敢收留啊!”
冷向倒吸一口气:“这……为什么呀?”
店主郑重应道:“商君之法,行客投宿,舍家须验明籍符,否则坐之!”
冷向一咬牙关:“若是商君本人投宿呢?”
“那也得用籍符验实他就是商君呀!”
冷向吸一口气:“臣邦人呢?”
“臣邦人入秦,有客符,也得验实!”
冷向拱手:“谢店家!”回到商鞅的车前,苦笑一声,“住不成了。”
商鞅不解道:“为什么?”
“要籍符。”
“我们没有籍符吗?”
冷向再出一苦笑:“就没办过。”
“为何不办?”
“规矩是咱府上定的,谁来给咱府办呢?再说,主公出行都是前呼后拥,谁能想到会用上这么个符呢?”
商鞅反倒嘘出一口气:“如此看来,新法已入人心矣!”
“心倒是入了,可这……套上咱自家了!”
“套就套吧,我们在露天过夜!寻那店家,买他些吃用、草料,生意他不能不做吧!”
就在商鞅一行露宿荒野之时,方才宣称“客满”的驿站里,其实并无其他客人。陈轸悠然坐在他的大客房里,案上摆着几道菜。店家搬进一个酒坛,开过封,退出。
陈忠大步走进。
陈轸看向他:“你那兄弟哪儿去了?”
陈忠拱手,朝一边努嘴,压低声道:“前面那家客栈。”
“住进去了吗?”
“没有。”
陈轸一怔:“咦,为什么呢?”
“没带籍符。”
“呵呵呵,这个倒是好玩!”
陈忠走至案前,斟酒,看向陈轸:“主公,怎么个好玩了?”
“我们把这驿店包了,方才还觉得对不住他呢,这下好了,即使我们不包,他也住不进来呀!哈哈哈,”陈轸越说越兴奋,笑过几声,举盏,“来来来,开喝!”
二人举盏。
翌日晨起,鸡鸣时分,关门开启。
商鞅一行辎车早早驰到。
关卒拦住辎车,一名关尉扬手道:“下车下车,统统下车!”
冷向从车上跳下,盯住他:“商君的车也要核查吗?”
关尉惊愕道:“商君?商君何在?”
冷向朝后面的车辆一指:“就在车里!”
关尉吸一口气,走向第二辆车,打量几眼:“报,车中可是商君?”
商鞅拉开车帘,探出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关尉认出商鞅,打个礼:“报,关尉曲靖向商君致敬!”
商鞅扬手:“哦,曲靖,你能认出我?”
曲靖激动道:“禀报商君,葫芦谷大战时,曲靖就在中军营帐,时常看到商君呢!”
“真好!柏将军呢?”
“曲靖这就去叫柏将军下来!”曲靖转身欲走。
商鞅扬手叫住他:“留步!”
曲靖停下。
“暂不打扰他了,这辰光想必他还在梦乡里呢!”
“不会的,将军日日鸡鸣即起!”
商鞅指下车队:“我这出关有点儿急务,待办完公务回来,再与他叙旧!代我向他问候!”
关尉打礼:“曲靖敬听商君!”转对关卒,扬手,“商君出关,免检,放行!”
一行车马过去秦关,不消一时来到魏国的阴晋边关。
一名魏国关尉冲车队扬手:“下车下车,接受核查!”
商鞅一行下车。
见商鞅一副宋国商人打扮,关尉盯住他:“尊姓大名,从哪里来,到哪儿去?”
冷向上前一步,赔笑道:“我们是打宋国定陶来的,在秦地做些生意,这要赶回去呢!”
“姓什么,叫什么?”
冷向指商鞅:“东家姓卫,名之后,在下姓苗,名正。”又指朱佗,“他们都是仆从,名姓就不报了!”
“不用了。”关尉对关卒,“查验货物!”
众关卒在几辆车上翻腾一阵,一名关卒对关尉道:“是秦地毛皮,还有一些西戎铜器。”
“算算多少关税?”
关卒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两?”
关卒点头。
关尉对冷向道:“关税二十两!”
冷向苦笑:“都是家用,太多了吧?”
关尉横他一眼。
冷向赔笑,拿出钱袋,交钱。
关尉挥手,商鞅等上车,五辆辎车辚辚东行,驰入函谷道。
函谷关的关楼上,戚光与关令并肩站着,远眺函谷道上渐行渐近的一行车马。望到朱佗,戚光指向几辆车,对关令道:“就是这五辆车!”
关令应道:“明白。”
“寻个因由,人车全部扣下!”
关令转对关尉:“照戚爷的话做!”
“魏将军,照你估计,安国君何时可到?”
“信使明日可到安邑,从安邑来此,至少也要两日!”
“好的。你在这儿好好侍候贵宾,在下这迎主公去!”戚光走下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