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庞涓此言,即使惠施,心中也是一震,两眼直盯庞涓。
魏惠王不可置信道:“寡人适逢良机,可喜可贺?”
“正是。”庞涓侃侃言道,“昔年文侯之时,西有强秦,南有蛮楚,北有悍赵,东有劲齐,四邻觊觎,形势一如今日一般岌岌可危。然而,文侯振臂一呼,乐羊举枪而天下惊,吴起挺戟而诸侯惧,大魏历世三代,开疆拓土,东征西战,成就数十年霸业,天下莫不唯命是从!”
庞涓重提先君的赫赫功业,魏惠王听得心情激动,转而想到眼前处境,却又黯然神伤,摇头叹道:“唉,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强敌犯境,寡人……”说不下去了。
庞涓朗声道:“大王,在草民眼中,并无强敌。”
魏惠王抬头望着庞涓,口中不由自主地“哦”出一声,不无疑惑地看向坐在左前侧的惠施。
惠施眼睛微闭,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疑惑,也没有听见庞涓在说什么。
庞涓端起摆放在几前的一杯茶水,轻啜一口,抬头望着惠王,朗声说道:“在草民眼中,大王所说的强敌,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
见庞涓言语愈加托大,魏惠王愈加疑惑,再次“哦”出一声,身子朝后微微一仰,眼睛也如惠施一般微微闭上。
庞涓并不急于说话,端起茶杯,再次轻啜一口,细细品过,缓缓放下茶杯:“请王上屏气凝神,听草民一言。”
魏惠王的眼皮抬也不抬:“说吧。”
“草民以为,”庞涓把握住节奏,“眼下四邻犯境,却无一处可惧。赵、韩与魏同为三晋,唇亡齿寒之理,他们不会不知。此番出兵,无非是逼迫王上放弃王号,断无灭魏之念;秦人旨在打通东出之路,今得阴晋、函谷,于愿已足,不会再有大举。唯齐公不识时务,欺魏无人,视我为案上肥腻,欲一口吞之。王上只需击溃田忌,其余三国必将不战自退。”
“庞子所言甚是,可……”魏惠王睁眼看向庞涓,“如何击溃田忌,正是寡人所愁之事。”
“草民敢问王上,是想活擒田忌呢,还是要了他的脑袋?”
魏惠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庞涓:“庞子?”
“王上,”庞涓神态郑重,“草民在候旨意呢?”
“这……当然是活擒了!”
“王上若是信得过草民,草民定在一个月之内将他绑缚殿前,听凭王上处置!”
魏惠王目瞪口呆,良久,看向惠施。
惠施睁开眼睛,望向庞涓:“方才听庞子说,庞子越狱之后拜师学艺,敢问庞子师从何人?”
“禀相国,”庞涓朗声应道,“庞涓越狱之后,前往云梦山修习兵法,得鬼谷先生亲传。”
惠施震惊:“可是云梦山中的鬼谷子?”
“正是恩师!”
“王上,”惠施转对惠王,“据臣所知,云梦山鬼谷子堪称天下第一奇人,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庞子能够拜他为师,适才所说,或非戏言。”
“哈哈哈哈,”魏惠王长笑数声,“田因齐虚上卿之位,未得庞子。寡人得之,实乃魏之大幸。请问庞子,若破齐人,你需多少兵马?”
“三万足矣!”
“这……”魏惠王惊道,“齐有大军七万,田忌更是名冠列国,庞子你……”
“军无戏言!”
“好吧!大梁尚有守城锐卒三万,寡人全部予你!”
庞涓起身,三拜之后,缓缓说道:“草民谢王上隆恩。只是……”
“庞子请讲。”
“大梁守军尚需守护大王安全,草民不敢擅用。”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不瞒庞子,除此之外,寡人实在无兵可调了。”
“龙将军处不是尚有雄兵数万吗?”
“唉,”魏惠王复叹一声,摇头道,“据龙将军战报,前方将士已不足四万,且连战皆败,士气低落,不堪大用了。”
庞涓微微一笑,拱手道:“草民恳请王上,暂将龙将军麾下兵马调拨三万,交给草民!”
“你是说……”魏惠王吸一口气,“就用龙将军的溃兵?”
“在草民眼中,并无溃兵。”
“好。”魏惠王略一思索,对毗人道,“拟旨,封庞子为龙将军帐前先锋,准允统兵三万。破敌之后,另行封赏。”
陈轸匆匆回到府中,戚光、丁三已迎上来,正欲禀报庞涓之事,却听陈轸急切吩咐:“快,取几箱金子来!”
见主公一脸惧色,戚光已知出事,再无多言,匆匆走进库房,使人抬出几箱金银珠宝,套上两辆轺车,放好乘石,轻声问道:“主公欲去何处?”
陈轸跳上车子:“韩国,快走!”
戚光略想一下,跳上装金子的轺车,转对候在一边护送的丁三道:“主公出使韩国,我也得去。家中之事,托付你了。”
丁三应道:“戚爷放心。”
戚光拉紧缰绳,扬鞭喝叫一声,驾车直奔南门而去。
二人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白虎引兵至,将上卿府四面围定,破门而入。丁三急带家丁赶来,见到这个阵势,惊道:“白少爷?”
白虎喝道:“拿下!”
众兵卒不由分说,一拥而上,拿住丁三和众家丁。丁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反了!反了!你们睁眼看看,这儿可是上卿府,你们还想活命吗?”
白虎冷笑一声:“拿的就是上卿,搜,一个也不许放过!”
众兵丁答应一声,四下扑去。不消一刻,上卿府中所有人员皆被押送过来。
一个军尉禀道:“报,府中人丁全部在此,不见陈轸、戚光!”
白虎走到丁三跟前:“陈轸何在?”
丁三硬着脖子,死也不说。
白虎盯他一眼,转问一个家丁。
家丁两腿打战,结巴道:“不久前出……出门去了。”
白虎厉声问道:“哪儿去了?”
“说是出……出使韩国。”
白虎对军尉道:“快,通报四门,查他往哪儿逃了,务必追捕归案!”
“下官遵命!”军尉急急出去。
白虎对着仍旧站在原地的众军卒道:“愣什么?抄家!”
众军卒应一声,四下扑去。
陈轸、戚光驰出南门,行不过数里,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陈轸猛地想起什么,对戚光道:“老戚,姓庞那厮师从云梦山的鬼谷子。我想去趟山里,摸清他的底细,你带这些珠宝先走,过韩境前往洛阳,寻个客栈等我,一月之后我们在那儿会合。”
戚光点头。
陈轸跳上后面一辆车子,驱车向东驰去。
陈轸走后不到半个时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戚光回头一看,但见烟尘滚滚,两辆战车追上来。戚光脸色陡变,驱车狂奔,将到边关时终被追上,解回大梁。
与此同时,司徒府出具告示榜,四处缉拿陈轸。
济水宛如一条宽大的银带,在黄池北侧打了个弯,向东南流去。
济水两岸,魏军沿南侧,齐军沿北侧,各呈“一”字形排开。
齐军阵前,先锋赵冲引领数千甲士擂鼓叫阵。魏军辕门前面,一面写着“大将军龙”的大旗在辕门外面随风飘动。大旗下面,一个巨大的藏青色“免战”牌高高挂起,魏军副将张猛两眼冷漠,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排将士全副武装,手持弓弩,全神贯注地望着河水对岸的齐军。
向晚时分,张猛望见齐军收兵,正欲回营,一行数车疾驰而来,在辕门前勒住马头。张猛认出其中一人是毗人,传令开门。
毗人引庞涓等走进辕门,直赴中军大帐。
帐中,身负重伤的龙贾躺在榻上,几名军医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敷药煎汤。龙贾脸色蜡黄,额上汗水流淌,似在强忍创口剧痛。
张猛走进,在龙贾跟前轻声道:“龙将军,王上使内宰看望您来了。”
说话间,毗人已进帐中。
龙贾挣扎一下,尝试坐起。
毗人疾步上前,按住他道:“龙将军,请躺下。”
龙贾躺下,喘气道:“龙贾有负王上重……重托,愧对王……上……”
毗人安抚道:“老将军,王上特命在下看望将军。”
龙贾泪水流出:“唉,老了,龙贾老了。龙贾对不住王上啊!”
“龙将军安心静养,”毗人从袖中摸出诏书和调兵虎符,“王上已委派先锋将军一名前来助战,这是诏书和虎符,王上要将军暂将帐前兵马调拨三万交给先锋庞涓,由庞将军先驱破敌。”
龙贾心头一怔,含泪道:“末将领旨。庞先锋……人呢?”
“就在帐外。”
龙贾喘息一下,转对张猛:“有请……先锋将……将军!”
张猛朝帐外叫道:“大将军有请御敌先锋进帐!”
一身戎装的庞涓走进帐中,在榻前叩道:“末将庞涓叩见大将军!”
龙贾轻喘几下:“庞……庞将军,免……免礼。”
庞涓依旧跪在地上:“末将谢大将军厚爱。”
龙贾转对张猛:“张将军,为庞将军介绍情势。”
张猛应过,转对庞涓道:“庞将军,田忌大军七万,沿济水北岸下寨。我军连败数阵,士气大挫。眼下虽是汛期,但这一带河床甚宽,水流平缓,深不过胸,齐兵可涉水而过。眼下情势……”
庞涓截住话头:“张将军不必多说,眼前情势,在下尽知。”
张猛怔了,看向龙贾。
龙贾眉头微皱,喘气道:“张将军,点兵三万,交给庞将军。”
张猛迟疑一下:“回禀将军,除去伤残,我能战之士,已经不足三万了。”
龙贾轻叹一声,微闭双眼:“既然如此,就全部交给庞将军吧。”
“末将遵命!”
庞涓朝龙贾拱手,朗声说道:“末将谢龙将军信任!龙将军安心养伤,庞涓誓于旬日之内,将齐将田忌绑缚入帐,请大将军发落!”
听闻此话,龙贾睁开眼睛,凝视庞涓半晌,缓缓说道:“庞将军,老朽累了。”
“大将军静心养伤!庞涓告辞!”庞涓再拜,缓步退出。
望着他的背影,龙贾缓缓摇头,轻叹一声:“唉,若是公孙衍说出此话,老朽或可相信。”
先锋帐外,军乐声中,两名军卒将一面写有“先锋庞”的藏青色大旗徐徐升起。
见旗子完全升起,庞涓转对候于一侧的参将道:“在旗下搭个祭坛。”
参将应过,吩咐军卒在旗杆下面搭起一个简易祭坛,庞涓使人牵来那只准备献祭的黑山羊,将它拴在祭坛下面,并在它跟前放上一篮青草。
看会儿黑羊安闲吃草,庞涓脸上浮出笑,迈步走进三军副将张猛的营帐,单膝跪地,朗声禀道:“禀报副将,先锋庞涓准备就绪,可以点卯了!”
张猛点头,传令诸将至先锋帐前点卯。
不消半个时辰,三军诸将纷纷赶到先锋帐前,不无狐疑地走进帐中。
副将张猛坐于主位,庞涓作陪。一阵鼓响,张猛拿过花名册逐一点将,点毕,朗声说道:“诸位将军,传大将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