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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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陈轸落难走鬼谷 庞涓得势攀高枝(4)

突然,公子卬眼珠瞪起,歇斯底里般再次发作,将几案上的所有物事一件件拿起,又一件件摔碎。能摔的东西摔完了,再从地上捡起,重新摔下。

然而,无论公子卬如何发作,四周依然静寂如死,这个世界似乎再也无人在意他的存在。

许是力气用尽了,许是意识到一切皆是徒劳,公子卬渐渐停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公子卬万念俱灰之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公子卬的心越跳越快,两眼死死盯住黑漆院门。

在一阵“哗哗啦啦”的开锁声后,大门“吱呀”洞开,威风凛凛的庞涓迈步走进。一名军尉和几名军卒手持武器紧跟于后。

公子卬傻了,两眼如痴如醉地盯牢庞涓的大将军盔甲。

两个月前,这身盔甲真真切切地穿戴在他的身上。

庞涓一步一步地走进院子,在厅堂的门槛外面停住脚步。

军尉跨前一步,朗声说道:“启禀公子,大将军看你来了!”

公子卬却无任何反应,依旧痴痴地盯视庞涓身上的盔甲。

庞涓跨前一步,扑通跪下,连拜三拜,朗声说道:“末将庞涓叩见安国君!”

公子卬打个惊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翻身爬起,连爬带跪地越过门槛,一把抓牢庞涓衣襟,苦苦哀求:“庞大将军,快……快放我出去,求你了!”

庞涓看他一眼,慢慢站起,眼睛四下一转,但见满目落寞,一地狼藉,不由得感慨万千,转向军尉大声责道:“你——”目光扫向众军卒,“还有你们,就是这样子侍奉安国君的?”

军尉和众军卒全被吓傻了,一齐跪下,面面相觑,欲辩又止。

庞涓的眼睛盯向军尉,厉声喝道:“愣个什么?还不快喊人来,打扫庭院,将这一应物事全换新的,再传两个奴婢过来,好好侍奉安国君!”

军尉急道:“这……大将军,王上旨令……”

“照做就是!”庞涓摆手,“王上那儿,本将自有交代!”

军尉应声诺,急带众卒离去。

看到军卒走远,庞涓再次面对公子卬跪下,泣泪道:“末将来迟,让安国君受苦了!”

公子卬跪前一步,紧紧握牢庞涓之手,涕泪交流:“大将军……”

次日下午,在王宫后花园的凉亭下面,魏惠王端坐于席,全神贯注于面前棋局。

有顷,惠王的目光从棋局上移开,缓缓射向对面的庞涓,脸上浮出微笑:“庞爱卿,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后悔,寡人许你悔一步,重新落子。”

“谢王上恩赐。”庞涓应道,“臣既已落子,断无悔棋之说。”

“好好好,”魏惠王淡淡一笑,“庞爱卿既肯舍弃,寡人就不客气了。”话音落下,举起一子,缓缓落于棋盘,将庞涓的一条大龙彻底围死。

庞涓投子:“王上,臣认输。”

“爱卿弈得好棋啊!”魏惠王鼓励道,“不瞒爱卿,寡人弈棋无数,唯赢爱卿一局,实属不易!来来来,再开一局!”

庞涓拱手道:“王上,恕臣无礼,臣连输三局,无心再战了!”

“嗯,”魏惠王点头,“寡人也观你精神恍惚,不似往日。爱卿可有心事?”

庞涓起身,叩首:“我王圣明,臣之心的确在感念一事。”

魏惠王将棋局推到一侧:“爱卿有何感念,可否说给寡人听听?”

“昨日清晨,臣正欲出门,忽见院中落下雏鸟一只。臣玩心忽起,将其捕捉,关入笼中。晚上回来,臣想起雏鸟,便去观看,却见两只老鸟绕笼而飞,一鸟鸣声凄惨,另一鸟吃力地将尖嘴伸进笼中,一点点地给雏鸟喂食。臣动下恻隐之心,放走雏鸟。雏鸟出笼,小鸟一家三口欢叫蹦跳,绕房三周,方才飞离,场面令人泪出!”

庞涓前往龙山探望公子卬之事,魏惠王早得密报,知他是在为公子卬求情,长叹一声:“唉,庞爱卿,你不必说了。逆子之事,实属罪有应得,寡人这般处治,已是从轻发落了!”

“王上,”庞涓再叩,“安国君之错,多是受到奸贼陈轸蒙蔽。今无陈轸,安国君必会明辨是非,重新做人。”

这么解释再合情不过了。想到自己也曾受那陈轸蛊惑,魏惠王长叹一声,点头应道:“唉,爱卿所言亦是在理。依爱卿之意,如何处置逆子方为合适?”

“回禀我王,”庞涓抱拳应道,“安国君武功高强,善于战阵,更是治军大才,勇名远播列国,臣是以斗胆恳请我王赦免安国君之罪,复安国君大将军职爵,臣愿为安国君副将,助安国君治军教战,重树大魏武卒雄风,横扫列国,辅佐我王成就王业。”

“不成不成,”魏惠王连连摆手,“这个绝对不成!”

庞涓再叩:“恳请我王准允臣涓所求!”

“庞爱卿既有此求,”魏惠王略一沉思,应道,“寡人可以赦免这个逆子,至于职衔,就让他出任中军参将,跟从爱卿学习治军,戴罪立功!”

其实,这也是庞涓早就预知的安置,但他口中仍在坚持:“王上?”

“爱卿不必再言!”魏惠王语气决绝,“让他做中军参将,寡人也是看在爱卿的面子上!”

庞涓略略一顿,又是三拜:“臣谢我王厚爱!王上万安,臣告退!”

望着庞涓渐去渐远的身影,魏惠王身子微微后仰,长出一口气,对毗人不无感慨道:“此人既能想寡人之所想,又无贪心,真是一个纯臣啊!”

毗人赞道:“是王上慧眼识才!”

“就你会说话!”魏惠王笑了,“你走一趟,带那逆子回来。寡人不想见他,你可叮嘱他,让他跟从庞爱卿,好好习练治军之术。”

“臣领旨。”

毗人手持魏惠王的金牌令箭赶赴龙山,为公子卬解除圈禁。在公子卬再三要求下,毗人透露,为他求情的是大将军庞涓,并说庞涓不但在王上面前为他求情,且还自愿将大将军之位让出,愿为副将。

毗人的披露使公子卬心潮难平。这些日来,他一直记恨庞涓,以为是庞涓夺了他的主将之位,此番救他是别有用心,听闻此话,方知是自己想多了。

回至府中,公子卬顾不上梳洗,也顾不上更衣,即召车驾去大将军府中答谢,谁想刚刚出门,竟见庞涓的车马照面赶来。

看到公子卬,庞涓跳下车,跪地叩道:“臣涓叩见公子!”

公子卬急急迎上,将庞涓一把扶起,朝他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大将军大恩,魏卬终身铭记!”

庞涓还礼:“公子说哪儿话!臣闻知公子回府,即刻赶来为公子压惊!”

“魏卬回来,第一要事就是登门拜谢将军,谁知刚一出门,将军却先一步到了,这……这叫魏卬如何是好?”

“呵呵呵,”庞涓笑道,“公子与臣,是心想一处了!”

公子卬也笑起来,伸手让道:“大将军,府中请!”

庞涓转身,摆手,庞葱与一仆从抬下一只箱子,走过来。

公子卬以为是贺礼,急道:“这这这……照说是魏卬谢将军才是,你这……”

庞涓又是一笑,指着箱道:“这点薄礼是臣特为公子备下的,待会儿公子验过,自会收下。”

公子卬的胃口被庞涓吊起,急不可待地携庞涓之手步入客厅。

庞葱二人抬箱子跟在身后。

看到箱子在厅中摆好,庞涓跨前一步,亲手打开,指着箱中道:“公子请验看。”

公子卬走过来,伸头一看,箱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件带血污的甲衣和一柄宝剑,依旧散发出一股隐隐的臊臭味。

看到公子卬又是捏鼻又是皱眉,庞涓笑问:“公子可识此物?”

公子卬摇头。

“公子难道连田忌的披挂也记不起了?”

公子卬惊道:“这是田忌的?”

“哈哈哈哈,”庞涓长笑数声,“前次黄池大战,田大将军一不小心,竟然掉进公子爱将范梢布下的陷阱里,滚出一身屎溺不说,还想拿这把破剑自杀谢罪。幸亏范将军眼疾手快,以钩打掉此剑,将他钩出陷阱,救下他一条小命。”

黄池大战的故事,公子卬早就听说了,只是庞涓在讲述此事时,转弯抹角地将擒获田忌的功劳记在他头上,却让他大感意外,甚至多少有些尴尬,点头道:“好好好,你这两件大礼,魏卬全部收下!”话锋微转,拱手,“田忌这厮诡计多端,害魏卬不浅,谢大将军替魏卬出了这口恶气!”

庞涓连忙摆手,真诚说道:“此功属于范将军,范将军又是公子亲手栽培出来的,涓不敢居功!”

公子卬听出庞涓是出自真心,非故意搪塞,抑或逢迎拍马,真正服了,吩咐仆从抬下礼箱,摆上铜制茶具,亲手沏茶,正欲请庞涓品尝,大门外面一阵车马声响,门人奔至,高声唱报:“瑞莲公主驾到!”

听到“瑞莲公主”四字,庞涓怦然心动,正欲说话,公子卬已经起身,略显抱歉地朝他微微笑道:“胞妹光临,庞将军稍候片刻,待魏卬迎接。”

公子卬刚刚步出厅门,一位少女已是风一般卷进院子,二话不说,一头扎入他的怀中,伏肩泣道:“二哥……”

公子卬将她轻轻抱住,抚摸她的头,喃喃说道:“莲妹……”

二人相拥。

亲热过后,公子卬松开瑞莲,牵着她的纤手走进客堂,指着躬身相迎的庞涓道:“莲妹,来,二哥给你引见一个盖世英雄,威震列国的庞大将军!”

庞涓就势叩拜于地:“臣涓叩见公主!”

瑞莲公主显然没有料到这里还有其他男人,脸颊绯红,欠身还礼:“大将军免礼!”

庞涓再叩:“臣谢公主厚爱!”起身站定,二目如炬,直视瑞莲公主。

瑞莲久居深闺,除宫中太子与诸公子之外,很少接触其他男人,自是抵不住庞涓火一样的目光,顿时两颊绯红,低头不语,发育成熟的浑圆玉体不无胆怯地靠向公子卬,娇羞之态惹人怜爱。

庞涓收住目光,揖道:“公子、公主,你们兄妹许久未见,慢慢叙谈,臣涓告辞。”

“庞将军,这……”公子卬急道,“总该喝口茶吧!”

“来日方长,公子不必客气。”庞涓又是一揖,大步走出厅门。

公子卬送到院中,庞涓回头,再度看向瑞莲公主,见公主也在偷眼看他,便给她一个笑,再次揖过,大踏步离去。

公子卬又送一程,在大门外面与庞涓作别,转身回至厅中,对瑞莲道:“你看这人,说走就走,怎就如此见外呢?”

瑞莲公主脸色一红,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公子卬:“宫里风传庞将军神武,我还以为他是铜头铁身的汉子呢,不想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书生。”

公子卬笑道:“莲妹要是相中庞将军,二哥为你保媒!”

瑞莲公主脸色顿红,跺脚嗔道:“二哥,人家好心望你,可你……”

“好好好,”公子卬笑道,“算二哥多嘴。来,看二哥给你带回什么宝贝了?”叫仆从提上一只木桶。

瑞莲朝桶中一看,惊喜道:“鲜鱼?”

“呵呵呵,”公子卬得意地笑了,“是二哥看着渔人从大泽里钓上来的。莲妹是只狸猫,二哥还能不知道?”又转对仆从,“交给膳房,清蒸两条,其余的火炙。”

瑞莲急补一句:“清蒸时,莫忘姜葱。”

见过瑞莲公主,庞涓竟又多出一桩心事。回到府中,庞涓谢绝任何访客,闭目端坐半日,召庞葱备上车马,投相国府而去。

惠施得报,迎出大门。

庞涓长揖至地:“晚生庞涓有扰先生了!”

自凯旋之后,庞涓这是第一次拜访相府。庞涓见面即以晚生自居,不称相国而尊先生,倒让惠施颇觉意外,抱拳还礼道:“大将军是稀客,惠施请还请不到呢,何谈打扰!”

庞涓谢道:“那日在朝堂,若不是先生出言搭救,晚生几成刀下之鬼,何有今日之荣?先生活命大恩,晚生无以为报,今日上门,但求先生受晚生一拜!”

庞涓跪叩于地。

惠施扯起他道:“大将军,使不得!”伸手礼让,“大将军,府中请!”

庞涓拱手让道:“先生请!”

二人携手入府,在厅中分宾主坐下。

庞涓打探四周,但见恬淡雅致,无一丝儿珠光宝气,顿生敬意。不一会儿,婢女沏好清茶,叩跪于地,举案齐眉。

惠施端起一杯,呈递庞涓:“大将军,请用茶。”

庞涓谢过,双手接过,轻啜一口,品之,别是一番滋味,啧啧数声:“观先生雅室,如至鬼谷草堂;品先生香茶,如品鬼谷先生清茗。”

“大将军言过了!惠施乃尘世粗俗之人,何敢望鬼谷先生项背?”

“先生不必过谦。先生大名,晚生久闻。先生远见卓识,晚生由衷敬服。别的不说,先生至魏之后,如春风化雨,于无声处使国家大治。今日我王远小人,近贤臣,定新都,行新政,皆是先生之功啊。”

“呵呵呵,”惠施浅笑几声,摆手道,“大将军越说越过了。若论本领,惠施何及大将军哪。回头思之,大将军出山之后的这一局棋,当真是步步精妙啊!”

“晚生不才,谢先生褒奖!”

“听说这几日,大将军就又落下一枚妙子。”

庞涓忖知惠施是在暗指他攀结公子卬之事,稍显尴尬,干笑道:“晚生拙劣,做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唉,”惠施轻叹一声,微微点头,“老朽看得出来,大将军这也是无奈之举。魏国不同于秦国,要想成就大业,若无根基,单凭本领,真也是行不通呢。”

庞涓亦叹一声,拱手道:“自出鬼谷之后,能知晚生者,唯先生耳。”略略一顿,起身至惠施前面,叩拜于地,“先生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惠施非但没有拦他,反倒微闭双目,坦然受之:“要惠施做什么,大将军可以说了。”

庞涓拜过三拜,方才说道:“恳求先生为晚生玉成好事!”

“玉成好事”四字,显然出乎惠施的意料。

惠施微微睁眼,看一眼庞涓,点头应道:“嗯,大将军事业有成,是该立室了。这是人生美事,本相愿意效劳。请问大将军看上的是哪家女子?”

庞涓一字一顿:“瑞莲公主!”

惠施圆睁两眼,将庞涓凝视良久,重又缓缓闭上:“我听到了。”

庞涓再拜:“晚生谢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