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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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庞涓乘龙喜连喜 魏王贪才礼聘贤(2)

二人再次揖过,转身退出。

庞涓起身,歪歪斜斜地送出几步,又被白虎、庞葱扶回,强按他坐下,再次退出。

庞涓似是想起什么,抬头叫道:“葱弟,听说下午有人在门口闹腾,可有此事?”

这个大好时辰,庞葱哪里肯说实情,随口支吾道:“哦,没……没什么,不过是个秃顶老头。大哥晚安,小弟告辞。”

庞葱转身欲走,庞涓却道:“慢!”挠头思索一阵,转向白虎,似是自语,又似是问他,“秃顶老头?会是谁呢……”

白虎转问庞葱:“此人可是五十多岁,身材高大,方脸,高鼻梁?”

庞葱点头:“正是。穿一身丐服,想来讨盏喜酒。”

白虎转向庞涓,笑道:“小弟认识此人,复姓淳于,单名髡,是闻名列国的滑稽游士,多年前曾被聘为稷下先生,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呵呵呵,”庞涓笑道,“若是此人,大哥也曾听人说起过。几年前他替燕公求聘大周公主,在洛阳斗败奸贼陈轸呢!这是高人,待过几日,白兄弟邀他来府,大哥请他将这喜酒喝个够。”

白虎答应下来,与庞葱再次别过。

庞涓回到内室。两名侍女过来,为他脱去新郎服,换上亵衣。许是酒精仍在作用,庞涓感到胸中一阵燥热,吩咐侍女打开窗户。

秋夜清凉,仅穿一袭亵衣的庞涓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继而是一声响亮的喷嚏。

走出数十步开外的庞葱听到这声响亮的喷嚏,心头一凛。

大婚之后的第三日,庞涓召来庞葱,将大婚之日所收礼金细细盘点,共得一千二百金,余为玉石珍宝。庞涓吩咐庞葱,将所有珍宝变卖,又得千金。庞涓留二百金交给庞葱,让他照管府中日用,将余金再次转交李将军,令他向列国购买军粮。

庞涓趁大婚之机广发请柬,大收贺礼,早在朝野引起非议。然而,当大家得知所收贺礼悉数用于军饷时,朝野无不震动。这日散朝,魏惠王特别留住惠施,邀他来到后花园中,在他最是喜爱的凉亭下相对而坐。

“惠爱卿,”魏惠王不无感叹道,“听闻庞涓将大婚贺礼用于军饷,寡人这心里五味杂陈哪,寡人乐呀!不瞒爱卿,前番寡人赐他五百金,被他用去购买粮饷,寡人心里还在打鼓,以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收买人心。现在看来,庞爱卿才是真心爱军之人哪,当年吴起也不及呀,寡人错看他了!”

“是王上鸿福!”惠施也是赞叹,“武安君治军有方,一心为国,确为大将之才。只是,眼下国库无存,民心不稳,军饷一事关系重大,单靠武安君一人东拼西凑,不为远谋。”

“爱卿所言甚是。”魏惠王收住笑,点头应道,“寡人特别留你,为的也是此事。寡人问你,可有长远之计?”

“长远之计在于农桑,但兴农振桑,非一日可成。今年大灾,民无所积,国无所储,臣以为,权宜之计是举国节俭,诏令大户人家仿效武安君,有款捐款,有粮捐粮,举国一心,共渡国难。”

“爱卿此策甚好!”魏惠王略一思忖,转对毗人,“毗人,节俭之事,就从寡人做起。自明日始,寡人每日减去一餐,每餐一荤一素。王后及所有嫔妃,膳食比照寡人,月供减半。”

惠施起身叩道:“王上身先,臣民必起而效之,难关可渡矣!”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回想过去那些时日,寡人如同做梦一般。自得爱卿,寡人也似心明眼亮,不再糊涂了。爱卿治国有术,却不能治军,寡人为此夜不成寐。不想天佑寡人,恰在此时,庞爱卿揭榜应聘,使寡人得偿所愿,尽揽天下能臣。寡人虽得庞爱卿,但仍有担心,惠爱卿此番保媒成功,寡人才算卸去心事,高枕无忧矣。”

惠施正欲说话,当值内臣走过来,叩道:“启禀王上,游士淳于髡求见!”

“淳于髡?”魏惠王略怔,“这个老滑稽不是在为老燕公跑腿吗?传话给他,就说寡人正在议事,让他改日觐见。”

“臣领旨!”

惠施伸手止住,抬眼望向惠王:“王上,据臣所知,淳于子已于去岁离开燕国,游乐于邯郸。今日到此,想必是受赵侯所托,为睦邻而来。”

“哼,”魏惠王脸色陡变,“这个赵语,寡人一向对他不薄,他倒是好,看起来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却是歹毒。寡人袭卫,他结齐联韩,与寡人作对;秦、齐来袭,他趁火打劫,兵犯朝歌。仗打败了,他又想着求和。天下的便宜事,全都让他算计尽了!”

“王上息怒,容臣一言。”

“爱卿请讲。”

“王上,上述诸事怨不得赵侯。据臣所知,赵国实权尽在奉阳君手中,奉阳君与秦人关联甚密,此番兵犯朝歌,必系奉阳君之意!臣请王上斟酌。”

魏惠王沉思有顷,转对毗人:“宣淳于髡书房觐见!”

毗人叩道:“臣领旨!”

送走惠施,魏惠王即到御书房,屁股刚刚落席,又觉不妥,起身到铜镜前正了正衣襟和王冠,走出大门,站在门前台阶上,抬头望向门前花径。不一会儿,就见毗人引淳于髡穿过林子,径走过来。

看到淳于髡的鲜亮光头,魏惠王心里一乐,呵呵笑着步下台阶。

见惠王降阶相迎,淳于髡跪地叩道:“草民淳于髡叩见魏王!”

魏惠王疾步上前,扶起他道:“淳于子请起!”

淳于髡拱手谢道:“草民贱躯,何劳魏王远迎!”

“呵呵呵,”魏惠王笑过几声,“淳于子大名,寡人久闻。淳于子光临,寡人闻报已迟,仓促之间,未及远迎,还望淳于子海涵!淳于子,请!”

“魏王先请!”

魏惠王携住淳于髡之手,并肩走上台阶,步入书房,分宾主坐定。

毗人沏茶后退出。

魏惠王指茶礼让:“淳于子,请用茶。”

“谢魏王香茗。”淳于髡端茶杯轻啜一口,惊道,“敢问魏王,此谓何茶?”

魏惠王亦啜一口,缓缓说道:“此茶产于王屋山断肠崖,每年清明时节,由寡人亲使玉女百名,启朱唇含之,是谓玉女茶。”

“啧啧啧,”淳于髡忙将鼻孔凑近茶杯,连嗅数下,慨叹,“如此香艳之茶,草民一气牛饮,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呵呵呵,”魏惠王乐了,“骏马当配金鞍,名士当喝香茗。淳于子乃天下名士,非此茶不能般配也!”

“魏王羞杀草民了!”

魏惠王直奔主题:“听闻淳于子学识渊博,智慧过人,这些年来游走列国,救急解难,美名播扬天下,此番不辞劳苦,奔波至魏,可是受人所托,解人所难来了?”

“魏王圣明,”淳于髡捋下胡须,晃起光头,“草民两条贱腿,一日不走路脚底就会发痒,是以草民要不断游走;草民这张笨嘴,一日不说话舌根就会发僵,是以草民要不停说话;至于有人传扬草民救急解难,纯属溢美之词,草民因要仗之混口饭吃,也就听凭他们说去。”

“哈哈哈哈,”魏惠王大笑几声,“好说辞啊!早闻淳于子言辞幽默,是滑稽游士,今日一见,实非虚传哪!”

淳于髡又啜一口香茶,抬头道:“是草民口无遮拦,让魏王见笑了。”

“呵呵呵,”魏惠王笑道,“还是口无遮拦的好!寡人耳边不缺唯唯诺诺,缺的就是先生这口无遮拦。淳于子,你还没回寡人的话呢。此番使魏,可是受人所托,解人所难来了?”

“不不不,”淳于髡连连摇头,“眼下并无战事,天下太平,各家宫廷莺歌燕舞,何人有难?不过,草民来此,受人所托却是真实。”

“敢问淳于子受何人所托?”

“赵侯。”

“呵呵呵,”魏惠王不无得意地扬下手,“寡人早就料到了。说吧,既然不为求情而来,赵语还有何事劳动淳于子?”

“赵侯感激魏王大恩,托草民致谢来了!”

“致谢?”魏惠王怔了,“寡人败他于朝歌,斩他万余,俘他数千,他不来复仇,倒还致谢?”

“对对对,”淳于子连连点头,“赵侯正为此事致谢。”

“请言其详!”

“魏王有所不知,当初奉阳君请旨出兵,赵侯一千个不乐意。可奉阳君一意孤行,咆哮朝廷,赵侯出于无奈,这才准奏。魏王大败奉阳君于朝歌,差点儿擒他于马下。奉阳君灰头土脸,一路逃回邯郸,连续数日不敢上朝。赵侯心中窃喜,却又不便表露,只好暗托草民向魏王致谢。”

“哈哈哈哈,”魏惠王又是几声笑,“听你这么说来,是寡人错看赵语了。淳于子何时回去,请转告赵侯,就说寡人说了,前面旧账一笔勾销,他那几千残兵败将,也请淳于子一并捎回。”

淳于髡起身,行三拜大礼:“草民代这些被俘的赵人妻女,叩谢魏王体恤大德!”

“好吧,”魏惠王正正衣襟,“你这几拜寡人收下。淳于子请起,寡人还有大事请教。”

淳于髡再拜后起身,重回几前坐下,抱拳道:“魏王有何大事,尽可告知草民,草民知无不言。”

魏惠王抱拳还礼,缓缓说道:“魏国地处中原,西有强秦,东有富齐,北有悍赵,南有蛮楚,更有韩、燕、中山、卫、宋环伺于侧,处境尴尬。寡人自承大统以来,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所闪失,辱及列祖列宗。淳于子是大贤之才,定有良策兴我大魏,寡人恳请淳于子赐教!”

“赐教不敢。草民以为,魏王所虑,无非二字。”

魏惠王身子趋前:“什么字?”

“人才!”

魏惠王微微点头:“请淳于子详解!”

“自古迄今,得人才者,得天下。治国安邦,首在人才。昔日文侯之时,文用翟璜、魏成子,武用吴起、乐羊,更拜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为国师,朝堂之上,名士济济,数年而有大治,独霸天下数十载,列国无与争锋。”

“先生所言极是!”魏惠王连连点头,“不瞒先生,徐州相王时,田因齐羞辱寡人国无贤才,后又引兵犯境,也是欺寡人朝中无人。不想寡人身边也有二人,一是惠子,一是庞子,反倒令他田因齐引火烧身,自取其辱。先生游历列国,所见甚广,不知寡人身边这二位爱卿,可算人才?”

“哈哈哈哈!”淳于髡爆出一声长笑。

“哦?”魏惠王大是惊愕,“淳于子何故长笑?”

“草民非笑二人,是笑大王!”

魏惠王心头一沉,面上依旧挂笑,只将身子略向后仰:“寡人有何好笑之处?”

“大王久居深宫,不知外面变化。若此二子也算人才,天下岂不是人才泛滥了吗?”

两位大贤遭他这般蔑视,魏惠王脸上挂不住了,敛起笑容,咳嗽一声,语气严厉许多:“听闻淳于子是天下名士,寡人这才洗耳恭听。不想淳于子并无名士风范,满口乱语,辱我朝中大贤,却是可叹!请问淳于子,天下学问过惠子者,可有几人?”

“就草民所知,”淳于髡侃侃言道,“天下士子贤过惠子者,比比皆是。惠子持名实之论扬名于外,但他在游历稷下时,竟被一个叫公孙龙的后生驳了个哑口无言。在稷下学宫,学问如公孙龙者数以百计。纵观天下,大贤之才并不在稷下,而在乡野僻壤。宋有庄周,邹有孟轲,齐有随巢子,此三子,皆为饱学之士,各有建树,可称天下大贤。名山大川之中更有隐士、高人不计其数。别的不说,单是终南山的寒泉子、云梦山的鬼谷子,皆有扭转乾坤之才,比惠施不知高出多少!”

魏惠王心头冷冷一笑,暗自忖道:“哼,天下之才,若论学问,胜过惠子者,自有许多。可这老滑稽有所不知的是,公孙龙之流,只会夸夸其谈,孟轲、随巢子学问虽大,志向却远,所论过于空泛,于寡人并不实用。庄周之才,多为养生之论。至于高人、隐士,无不以修仙炼道为毕生所求,纵有才识,也只想付诸山林,不肯予我。唯有眼前这个惠子,既能讲学问,又能切中时弊,颇称我心。也罢,此话且不点破,看这光头还有何语?”想到此处,抬头再问,“天下善战过庞子者,又有几人?”

淳于髡再爆一声长笑,身子前趋:“草民敢问大王,庞涓师从何人?”

“云梦山鬼谷子!”

“大王可知鬼谷子身边尚有多少学生?”

这倒是魏惠王未曾想过的,当即摇头:“寡人不知。”

“这就是了。”淳于髡晃几晃光头,“别的不说,单是修习兵学的亦非庞涓一人。据草民所知,庞涓师从鬼谷子仅三年,所学不过皮毛而已。”

魏惠王倒吸一口凉气:“听淳于子之言,云梦山中难道还有胜过庞爱卿的?”

“这个自然。别的不说,天下兵圣孙武子的六世玄孙孙宾,此时就在山中,与那庞涓一道修习兵学。据草民所知,谷中诸人,唯有孙宾得到鬼谷子绝学,是横扫千军之才!”

魏惠王朝淳于髡拱手揖道:“闻先生之言,魏罃眼界大开。魏罃孤陋寡闻,适才冒犯先生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淳于髡还揖:“是草民妄言犯上,大王不加责罚,草民已知足了。”

“先生也是大贤,如蒙不弃,魏罃愿拜先生为国师,早晚聆听教诲!”

“草民身贱,只爱游玩,不习衣冠,还望大王成全!”

魏惠王略想一下:“来人!”

毗人走进:“臣在。”

“赏淳于子足金三十两,锦缎二十匹,轺车一辆。”

淳于髡起身叩道:“草民谢大王重赏。”

自淳于髡来过之后,魏惠王像是换了个人,一连几日,茶饭不思不说,连正常的上朝也免了。

膳食房中,几案上摆着一荤一素两个菜肴,是毗人在传旨节俭时特意吩咐厨师做的。一荤是熊掌、豹心,做一盘,一素是百菇山珍,亦做一盘。旁边摆着一碗羹汤,是燕窝炖山参。

魏惠王在几前端坐,拿起箸子,夹起一块熊掌,放进口中,咬嚼几下,吐出来,转夹一块豹心,放到唇边,既不吃进去,也不弃掉,只是僵在那儿,心底里仍在回荡淳于髡的声音:“据草民所知,庞涓师从鬼谷子仅三年,所学不过皮毛……谷中诸人,唯孙宾得鬼谷子绝学,是横扫千军之才。”

魏惠王忖道:“淳于髡名噪列国,所言一定不虚,想必孙宾之才,真在庞涓之上。我有庞涓,已是天下无敌,若是再得孙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