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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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公孙衍孤力难撑 西河郡狼烟四起(4)

“吕将军麾下副将罗铣,共是十辆辎车,皆载猪羊鱼鸭,全是活的!”

公孙鞅闭目有顷,转对景监道:“是吕甲试探虚实来了,景兄,你可出面,好生款待,带他们到各军帐走一圈,再给每人回赠五金并西戎战袍一套!”

景监拱手:“遵命!”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景监导引罗铣一行详细参观了秦国军营的各个军帐。走访期间,罗铣等与秦国兵卒交流甚欢,闲言杂语、军旅诸事、列国局势之类无所不谈。巡视至营中一块空地,罗铣等还观摩了秦兵的实战演练,演练对象是齐军。

经过这番巡视,罗铣等对秦人的戒备彻底消除,中午与景监等如手足般畅饮,在军乐的伴奏声中与秦军一起载歌载舞,直到天色昏黑,方才带着景监的馈赠满载而归。

次日夜间,长城军将府中,旅帅以上的将军济济一堂。

坐于主席的吕甲手持公孙衍的令牌,扫一眼诸将,朗声道:“诸位将军!”

众将一齐拱手:“末将到!”

吕甲声音冰冷:“这是代郡守公孙衍刚刚送达的急令,本将宣读如下:‘吕将军并麾下所有将士,秦人将于近日袭我河西,兹令你部昼夜防范,人不离枪,一有敌情,即起烽烟,全力抗击,违令者斩!代郡守公孙衍!’”

众将无不肃然。

“罗将军,”吕甲转对副将,“你也讲讲!”

“诸位将军,”罗铣对众将拱手一周道,“昨天上午在下奉吕军将之命,深入秦营,名为劳军,实为刺探虚实。接待在下的是秦公宠臣、秦国上大夫景监。上大夫对在下一行毫无隐瞒,凡我等想去之处,上大夫即引我等前去。中午宴请,在下见几个秦人皆已酒醉,套其醉话,秦人皆说奉秦公之命,为我王效忠沙场。”使人抬出一个礼箱,“此为上大夫回赠礼金,另有三十件西戎皮袍,我等不敢私享,全部交由吕将军发落!”

所有目光射向吕甲。

吕甲将公孙衍的令牌“啪”地掷于几上:“诸位这都看见了,我王早与秦人结盟,秦国公主现在就在上将军府中,贵为上将军夫人,秦魏六十年恩怨一朝化解,睦邻结亲,共御中原列国,这是何等美事!然而,我王高瞻远瞩下出的这局天下大棋,公孙衍一介相府门人目力不及,却自作聪明,故弄玄虚,无视王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硬说秦人是图谋不轨,反三复四折腾我等,本将请问诸位,本将该当如何应对?”

众将七嘴八舌:

“吕将军,我等早就看那厮不顺眼了!赵将军奉王上特使之命撤关,那厮却以擅自撤关、违反军令为由处斩赵立将军,我等想问问将军,是王命大,还是他的代郡守令大?刑后不过旬日,仍是那厮下令让大荔关令开关恭迎秦人,这又为的哪般?如此来回折腾,赵将军死得冤枉啊!”

“是呀是呀,吕将军,赵将军出生入死,战功显赫,他公孙衍算个什么玩意儿,凭着白相国那点金子插到河西发号施令,反复折腾我等,我们不服!”

“吕将军,在末将眼里,那厮斩的不是赵立,而是借此贬损将军,为自己树威!”

…………

说到赵立,与赵立私交不错的部属无不愤愤不平。

赵立原是吕甲爱将,今又听到众部属如此这般说,吕甲脸色红涨,咬牙切齿道:“诸位明白就好。公孙衍既然成心与本将过不去,本将也不会善甘罢休!待龙将军回来,本将会把前因后果写出表奏,请诸位做个见证,共同为赵将军申冤鸣屈!”

众将齐声道:“我等愿意做证!”

“今日是赵将军二七祭日,”吕甲指向面前的一箱金子,“这只礼箱是秦人的馈赠,罗将军既然不愿私领,我们就拿它置办祭食,共同为赵将军饯行!”

“我等恭听将军!”

吕甲随即置办酒席,设置赵立灵堂。众将吆五喝六,因有赵立之事,无不酩酊大醉。

这日夜间,偏巧天气不好,亦或许是天助秦国,向晚时分雷声大作,夜间更是大雨如注,一直下到午夜方停。因将军不在,也无特别叮嘱,又见雨大风急,长城魏卒多从城墙上溜下,钻入长城后面的城堡里卸甲睡觉,只有少数留在城墙或烽火台的避雨处守值。及至黎明前夕,即便是守值的兵士也昏昏沉沉,抱枪入梦。

长城守府里,吕甲与众将更是人人酒气冲天,东倒西歪,呼呼大睡。

就在此时,长城下面,伴随着雨歇与虫鸣,数以万计的秦兵如蚂蚁般沿城墙一字儿摆开,各将绳索抛上城墙的砖垛,攀缘而上。远远望去,但见一个个秦兵爬上城头,悄悄靠近正在酣睡的守值兵士,略略移开耷拉着的脑袋,照脖子就是一刀。可怜不知多少魏卒,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梦中亡魂。

也是凑巧,晨曦初照,一处烽火台上守值的魏卒被一泡尿憋醒,伸个懒腰,眼未睁,站到台上,撩开甲衣,朝台下撒尿。

几名秦卒悄悄靠过来,其中一名秦卒持弓搭箭,“嗖”地一箭射来。所幸魏卒刚好尿完,弯腰去系甲衣,箭矢“嗖”的一声从他头顶飞过。魏卒心里“咯噔”一声,抬眼望去,但见长城上到处都是飞跑的秦卒,刀枪闪亮。

魏卒惊呆了,紧忙蹲下,抖着手打火点火。然而,火刚打着,柴却被雨淋湿了,怎么点也点不着。眼见箭矢纷纷飞上,有秦卒在朝烽火台上攀爬,魏卒急了,脱掉甲衣,解下内衣,将内衣燃起,放在柴下。

秦卒爬上烽火台,朝他搠枪。魏卒躲过,握住他的枪头,狠力一提,顺手一剑,正中秦卒的脸,秦卒惨叫一声失足跌下。

更多的秦卒蜂拥过来,箭矢如雨。魏卒光着身子,连中数箭,咬牙拿出一锣,重重一击,扯开嗓子大叫:“秦人偷袭喽,秦人攻上城墙喽,快起来抗敌哟!”

与此同时,烽火燃起来,滚滚浓烟冲天。

凌晨时分,秦人如蚁般顺着云梯爬上临晋城的城墙。守城魏卒多半在睡梦中被杀,城门洞开,大队秦人涌入城中,奔袭魏卒营区。

更多的烽火燃起来,尚未被杀的魏卒奋起抗击,激战爆发。

然而,魏卒多是仓促应战且短兵相接,终归是寡不敌众,纷纷战死。

临晋城军将府外,吕甲的御手被吵闹声惊醒,闻听秦人奔袭,急奔灵堂,上气不接下气道:“吕……吕将军,诸……诸位将军,快起来,秦人打……打过来了!”

吕甲打个惊怔,翻身爬起,听见外面隐隐传来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

吕甲无暇懊悔,动作极快地拿起枪,朝仍在熟睡的诸将大叫道:“起来,起来,快起来,出大事了,秦人打过来了!”

众将这才纷纷醒来,摸枪抽剑。个别卸了甲的将领,忙不迭地穿甲戴盔。

御手缓过气来,急道:“吕将军,快,车在后院!”

吕甲紧跟御手直奔后院。

大批秦卒冲进灵堂,众将顾不得许多,于仓促间持械搏杀。

更多的秦卒接踵而至,魏将纷纷战死。

吕甲与御手赶到后院,跳上战车。御手扬鞭催马,驰出院门,直冲秦兵。

包围府宅的秦兵猝不及防,被吕甲的战车撞开一条血路。

吕甲东挑西刺,勇猛无比,秦卒挡者不死即伤。

吕甲杀得兴起,专朝秦卒多的地方冲撞,秦卒望而远避。司马错闻讯,亲率三辆战车驰来,与吕甲对阵。吕甲观其装束,得知他非一般秦军将领,挺枪大喝:“魏将吕甲,来将何人?”

司马错对这一刻期盼已久,嗜血的目光直射吕甲,挺枪回喝:“大秦征魏先锋司马错是也!”

“啊呀呀—”吕甲吼叫一声,放车冲去。

司马错左侧一将驱车迎上,二车相错,吕甲于眨眼间已将对手挑下战车。

司马错震惊不已,愣在那儿。

吕甲的战车拐回来,直冲司马错。司马错回过神来,挺枪迎战,另一战车夹击配合。一阵混战后,另一车上的秦将也被吕甲挑下。

司马错抖起精神,专心迎战吕甲。

二将连斗十余回合,司马错的长枪被挑飞,情急之下将吕甲的长枪夹在腋下,顺手拔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将枪杆斩断。

吕甲弃掉断枪,拔剑反击。

两剑相交,火光闪闪,铁屑飞扬。吕甲早抱死志,犹如恶神;司马错得逢敌手,浑然忘我。双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时间难分胜负。众秦卒无不看得傻了,竟然忘了助战,恍如局外人。

又斗几个回合,司马错的头盔被吕甲挑落,明显处于下风,情急之下,大叫助阵,众秦卒方才缓过神来,纷纷围过来。

几辆战车亦闻声驰来。

吕甲不敢恋战,转对御手,喝道:“冲过去!”

御手不动。

吕甲惊道:“袁兄?”

御手仍旧不动。

吕甲细审,见他不知何时已中乱枪毙命,歪在那里。吕甲跳过去,扯起辕马,大喝一声,朝司马错直冲过去。

面对这个亡命狂将,司马错不敢大意,引车急避。

吕甲也不追他,照空隙扬长而去。

众车欲追,司马错摆手止住。

望着远去的一溜烟尘,司马错由衷叹服:“人言吕甲为河西第一猛将,今日得见矣!”

日头升起,少梁城四门紧闭。

主门楼上,军旗猎猎,枪头攒动,一派森严。吕甲孤独一车一人,伫立于护城河外,冲城楼大叫:“我是吕甲,速报公孙将军,秦人背信弃义,偷袭我长城防线,长城失守!”

公孙衍一身甲衣,从城头上缓缓现身,冷酷的目光直射吕甲。

公孙衍挥手,示意开门。随着“吱呀”一声,吊桥放下,城门洞开。

浑身溅满血污的吕甲却从战车上跳下,朝公孙衍深深一揖,朗声说道:“公孙将军,吕甲是向将军致歉来的,吕甲意气用事,不听将军之言,对将军颇多微词,追悔莫及!吕甲敬请将军转呈龙将军,吕甲对不起龙将军,对不起王上,对不起河西!吕甲谢罪!”

言迄,吕甲扎枪于地,朝城头连拜三拜,又朝安邑方向拜过几拜,横剑自刎。

当世无双的猛将就这么死去,公孙衍颇觉惋惜,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这是一场不该发生或至少是不该这么早就发生的战争。

随巢子与弟子宋趼站在山顶一块巨石上,远眺着连绵起伏的烽火。

随巢子的两道浓眉渐渐拧起,眼睛微微闭合,一把白须随徐徐的谷风微微飘荡,脑海里依次浮现出燃烧的麦田和房屋、屠城后的平阳街道、宗祠里横遭凌辱的妇女、见证一场兽行后疯癫的鸣锣老人、两具烧焦的童尸、告子疑虑的眼神、魏宫里的劲舞、魏王拂袖而去的身影、龙贾大军东赴卫境、少梁城下秦、魏士兵的格杀……

随巢子不敢再想下去,一双阅尽人间辛酸、充满悲悯的老眼缓缓睁开,再一次看向连绵不绝的点点烽烟。

“巨子,”宋趼小声说道,“秦人偷袭成功,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唉,”随巢子轻叹一声,“一切不过是个开始!此端一起,天下再无宁日了!”

“这该怎么办?”

随巢子长叹一声,缓缓走下石头,走向林中的山路。

“巨子?”宋趼追上,小声道。

随巢子又出一声长叹,一步比一步迈得沉重。

走有几十步,随巢子的老眉一动,精神一振,脚底运步如风。

宋趼看得分明:“先生?”

随巢子没有睬他,越走越快。

宋趼紧赶几步:“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梦山!”随巢子的嘴角迸出三个字,步子迈得更快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