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李搬进去后,趁下人打扫、安顿期间,陈轸拿起芭蕉扇,走几步摇一下,信步来到秦国使馆,靠在一棵香樟树上,眼睛时不时地瞄一下秦使馆门,显然是在等候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公子疾就出来了,巧合的是,他手中也拿一柄芭蕉大扇。
望见陈轸,公子疾佯作惊愕,走过来,脸上堆笑,拱手道:“咦,这不是陈上卿吗?”
“正是在下。”陈轸亦拱手道,“陈轸见过五大夫!”
公子疾再次拱手:“在下见过上卿!”审视他的衣冠,“您这是……”
陈轸挺直身子:“奉王命使周!”
“巧哩!”公子疾也直起腰板,“在下是奉君命使周!”
“呵呵呵,”陈轸率先挑战,“不仅是巧,本使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哦?”
“如果本使没有记错的话,五大夫当是在安邑侍奉上将军夫人,怎么眨眼之间就成为使周的人了?”
“身为人臣,由不得己呀!”
“是啊,是啊,”陈轸连连点头,“不久之前,偶然与上将军闲话起来,说是在他回府前的那天夜里,有几个秦人翻墙跑了,敢问五大夫可在其中?”
见陈轸上来就揭这么个短,公子疾先是一怔,继而坦然笑了:“呵呵呵,有这么个事儿!”
“啊?”陈轸故作一惊,盯住公子疾,似是不可置信,“这这这……怎么可能呢?听闻五大夫也算是个丈夫,怎么做起梁上之事来了?不是有正门吗?”
公子疾凑近他,假作神秘:“上卿有所不知,大门有大门的好,翻墙有翻墙的妙啊!”
“哦?敢问五大夫,翻墙有何妙呢?”
“吃里扒外呀!”
“吃里扒外”四字,显然是在讽刺陈轸,暗指他在河西之事上吃着魏人的饭,却帮秦人的忙。
“五大夫,”陈轸面孔阴下来,“你这是何意?”
“呵呵呵,上卿不必多想,在下并无他意,说的是这个!”公子疾做出个翻墙动作,嘴里叼着一物,两手扒着墙外。
“敢问五大夫口中所叼何物?”
公子疾拿手比画一只火腿的样子:“主人家的一只火腿呀!”
“呵呵呵,”陈轸干笑几声,“五大夫真会享受!”
公子疾凑得更近,声音更低:“在下不仅翻了上将军的墙,还顺道去了趟元享楼呢!”
陈轸震惊,手抖着指他:“你……你是……”
“上卿想必还记得一个叫初七的韩人吧?”
陈轸倒吸一口气,脸色苍白。
“唉,”公子疾两手一摊,轻叹一声,“可惜那日手气不佳,输了在下一箱金子!”
陈轸却像傻在那儿了,竟是一个字儿也回不出来。
“陈上卿,”公子疾悄声说道,“将行之时,君上特别吩咐在下,万一遇到上卿,一是道声谢,二是捎句话。上卿可愿听否?”
陈轸嘴唇哆嗦。
“君上说,上卿万一在安邑不如意,可到咸阳。上卿是个大才,大才须当大用!”
陈轸总算缓过气来,略略拱手:“轸谢过你家君上!轸也请五大夫转奏你家君上,河水滔滔,在水中淹死的多是水性好的。轸送给你家君上一个小小忠告,不要自以为得意,万一困在潜流里,可就出不来喽!”
“谢上卿提醒!”公子疾拱手,“敢问上卿,此来使周,所为何事呢?”
陈轸反问:“敢问五大夫,此来使周,所为何事呢?”
“聘周室公主为秦国太子妃!”
“呵呵呵,在下也是,聘周室公主为魏国太子妃!”
“敢问上卿欲聘何人?”
陈轸再次反问:“敢问五大夫欲聘何人呢?”
“秦公所聘,乃周王长女雪公主!”
“魏王所聘,也是周王长女雪公主!”
二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发出长笑:“哈哈哈哈——”
公子疾收住笑,夸张地摇头:“唉,可惜呀,雪公主只有一个,分不得身哟!”
陈轸亦收住笑,夸张地点头:“是呀,是呀,最终就看花落谁家喽!”
大周御史府宅的后花园里,御史时礼蹲在地上,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奴婢。家宰带着大行人匆匆走过来,正要禀报,奴婢嘘出一声,朝地上努嘴。
家宰顿住脚步,示意大行人少安勿躁。
大行人一脸着急地冲家宰连打几个手势。
家宰悄悄地走过去,朝地上一看,却是一群蚂蚁在抬一只大青虫。青虫没死,仍在蠕动,但蠕动的动作已经很慢了。
家宰扭头看向大行人,苦笑一声。大行人朝他扬扬手中的聘帖,又指指时礼。家宰凑近,小声道:“禀报主人,大行人有急事求见!”
时礼的眼睛仍在大青虫上:“晓得了,不就是接待秦、魏使臣吗?”
“好像不是接待的事!”
“哦,让他进来。”
“他已经进来了,就在这儿!”
“哦!”时礼抬头,看向大行人。
大行人拱手道:“禀报御史,秦公、魏侯皆遣使朝觐,聘亲王室!”
“晓得这事了,动静闹得不小呢!可有聘书?”
大行人走上前,呈上聘书。
时礼接过,展开,将两道聘帖浏览一遍,脸色陡变。
大行人气恨恨道:“魏使尤其可恶,下官将他们安置在侯使馆区,可他们自称是王,强行住进楚使馆,气杀人也!”
时礼显然顾不上听这些,将两道聘书收入囊中,转对家宰:“备车!”
时礼急至王宫,宫里却是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人。时礼连寻几处,门皆锁着,没有值班臣子,也没有值班宫人。
时礼略作迟疑,直奔御书房。
周王的御书房大门紧闭,门外站着内宰。
时礼揖道:“请内宰转奏王上,臣有急事觐见!”
内宰苦笑一下,回他个揖:“王上有旨,谁也不见!”
时礼从袖中摸出秦使、魏使的聘书:“内宰请看这个……”
内宰瞧也不瞧,一把推开,顾自说话:“王上有旨,外事可问太师,内事可问两位周公!”
时礼步出宫门,驱车径去太师府。
门人见是御史,又见他神色惶急,知有大事,赶忙禀报。
老家宰迎出。
时礼长揖:“下官求见主公,烦请家宰禀报!”
家宰还个礼道:“主公正在会见远方贵客,请大夫改日再来吧!”
“事关重大,火烧眉毛了!”
“御史稍等,老奴这就禀报!”老家宰转身进府,不一会儿,急急走出,伸手礼让,“御史大人,主公有请!”
时礼随家宰走进府中,果见客位上端坐一人,年约五十来岁,秃头闪着亮光。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颜太师坐于主位,正与光头聊得起劲。
时礼趋前,长揖:“下官叩见太师!”
“呵呵呵,起来,起来!”颜太师指着客人道,“给你介绍个大学问人,稷下先生淳于子!”
时礼转对淳于子一揖:“在下见过淳于先生!先生大名,在下久闻了!”
淳于髡还个礼,抬手指指自己的秃头:“呵呵呵,是在下这个老光头扎眼哪!”
“禀报太师,”御史顾不上闲扯,转对颜太师道,“下官可否借一步说话?”
淳于髡听得明白,起身笑道:“在自家屋里,怎么能借呢?光头这也坐累了,正想出去溜达溜达!”话音刚落,人已走到厅外。
老家宰跟在后面,与他一道走出房门。
颜太师看向御史:“什么急事儿?”
“魏室、秦室遣使来朝,欲聘公主为太子妃!”
“好事呀,女大当嫁,长公主这也到了受聘年龄!”
“可他们不是问聘呀,是……”御史说着拿出聘帖,“太师请看!”言毕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