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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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遭逼亲周室狼跋 为道器神龙出山(3)

“呵呵呵,”淳于髡笑道,“瞧老朽这点儿能耐,还能做点儿什么事呢?也就是提个亲,说个媒,吃口软饭而已!”

“提亲?”公子疾震惊,“敢问先生,可是为燕国太子聘娶太子妃?”

淳于髡连连摇头:“若是为个太子妃,就用不上老朽来跑腿喽!”

陈轸、公子疾不约而同地“哦”出一声。

“先生这是……”陈轸欲言又止。

淳于髡晃着光光的脑壳子:“燕国夫人已薨三年,燕公有意攀亲周室,老朽此来,只为玉成此事!”

公子疾扑哧一笑:“燕公已过半百,雄心倒是不老哟。”

陈轸语带讥笑地附和:“敢问先生,所聘何人呢?”

“老朽记不住名字了,”淳于髡摸摸光头,“咦,对了,请问上卿,周室公主中,都有何人及笄?”

陈轸一惊:“可是雪公主?”

“对对对,”淳于髡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个名儿竟给忘了,燕公欲聘的正是这个雪公主!”

陈轸、公子疾不无惊骇。

过了好一会儿,二人同时回过神来,也同时手指淳于髡爆出长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淳于髡笑得更是响亮,一步一摇地晃进馆驿。

是夜,燕使馆不远处的树影里,两个褐衣人静悄悄地站着。待燕使进馆,人群离散,星光下才现出随巢子的脸。

随巢子赶赴洛阳仍旧是为鬼谷子。天下纷争愈演愈烈,而随巢子自己却如一盏燃烧已久的灯,油将耗尽,精力大不如前。后学弟子中,虽不乏忠于墨道的勤奋者,但要力挽狂澜,他还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莫说是他们,即使自己,从受命之日起折腾到现在,累得筋疲力尽,天下非但没有片刻安宁,反倒是越来越动荡。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怀疑墨道了。他晓得,先巨子将行之际必定也有过这种疑虑,只是没有说出而已,要不然,先巨子不会在将行之际叮嘱他万不得已时前往鬼谷求方,因他知道先巨子早年曾为天下何去何从与鬼谷子争执过多次,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时至今日,他却真的得请老爷子出山了。

随巢子更加清楚地知道,鬼谷子是不愿出山的。鬼谷子认定道法自然,人世间的事也是自然,该当由着它去。想当年,他与先巨子的争执根源也在这儿。一个在先巨子面前都不买账的人,他这个晚辈后生又如何请得动呢?从鬼谷里出来,随巢子苦思冥想,正自无计,脑海里猛地浮出一个女人,一个可能是鬼谷子在这世上唯一惦记的女人,遂与宋趼大踏步地赶奔洛阳。

这个女人就是周王后。

随巢子原计划直接进宫面见王后,求她进山说服鬼谷子出山救世,没想到一进洛阳竟赶上了这档子事儿,连王后自己也陷入苦恼了。

对于这场不期而至的王室危局,随巢子却是悲中有喜。悲的是,天下欲火直接烧到了堂堂周室,喜的是,他想到了一个请鬼谷子出山的完美计划。

翌日晨起,随巢子寻到一家裁缝铺,左挑右拣,选中一款颇为怪异的服饰,比画几下,要店家当场修改后,穿在宋趼身上。

宋趼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面对铜镜左瞧右看,颇觉别扭。随巢子打量一番,指指袍摆,要店家改得再短一些。

店家改好,随巢子付完衣钱,带宋趼走到街上。

宋趼穿着怪异,引来路人注目。

宋趼极不自在,看向随巢子:“巨子,这……”

“呵呵呵,”随巢子却是开心,赏看一时,满意地笑了,“这说明你至少看上去像个蔡人了!”

“蔡人?”宋趼诧异道,“蔡国不是早被楚国灭掉了吗?”

“蔡祠不在,蔡人在呀。走,我们这就觐见那个蔡人去!”随巢子带上宋趼,大步走向王城方向。

二人走到王城正门,随巢子指着宫门道:“去吧,就说你是蔡人,有要事觐见王后,请军尉通报即可!”

宋趼若有所悟,兴奋道:“是为鬼谷先生吗?”

“主要是为王后。”

“王后怎么了?”

“王后正在过道大坎,你去了,或可助她!”

“弟子这……怎么助她?”

随巢子摸出一只锦囊,递给他,低声吩咐。

宋趼收好锦囊,大步走向城门。

这日晨起,颜太师直入宫城,觐见显王,呈上聘书与礼单道:“王上,燕公使臣于昨晚赶到,这是燕使淳于髡呈送的聘书并礼单,礼物虽薄,情义却真!”

“燕公?”周王大为诧异,“他来聘什么?”

“说起此事,倒是巧了。燕公夫人早薨,未曾续娶。数月之前,稷下先生淳于髡北游于燕,见燕室后宫凌乱,疏于治理,遂问此事,燕公苦不堪言。淳于子劝燕公续弦,燕公说,没有可娶之女。淳于子说,天下公侯不止一家,以燕公之尊,聘个公主当非难事,燕公摇头叹息,说是诸侯虽多,却无遂其愿者。淳于子问之,燕公对曰,小国之女难镇宫室,韩、赵、魏三室,外加田齐,皆为乱臣篡上,不可结亲,楚为蛮夷,秦为狼邦,纵观天下,竟无可娶之女。淳于子说,既是此说,何不求聘周室?燕公忐忑,说天子之女何其贵也,他一个老朽残躯,怎能匹配。淳于子笑说,若是燕公真有此意,他愿走一趟洛阳,玉成美事。燕公喜之不尽,使淳于子为媒,一路迢迢,于昨日傍黑抵达洛阳,今晨呈上聘书并聘礼!”

见又是一个来提亲的,周王眉头凝起:“这……除雪儿之外,寡人并无可嫁之女,他想求聘何人?”

“臣也是此问,燕使说,他想求聘的是长公主!”

“这怎么能成?”周王苦笑,“燕公比寡人还老,这不是……乱套了吗?”

“燕公虽老,辈分却低,刚好匹配长公主,合于礼法!”

“可这……”周王仍旧摇头,“害了雪儿呀!”

颜太师长叹一口气:“唉,臣也这么想过。可这……礼法并未规约长幼。长公主既已及笄,天下诸侯皆可求聘。”

周王嘴唇嚅动几下,又合上了。

颜太师压低声:“王上,臣以为,秦、魏争执未果,燕使之来,正当其时。”

“这……”

“燕使此来,也是求聘。一女三聘,让他们争抢去,王上只奉一个‘拖’字。时间拖久了,秦、魏或会放弃。待两家放弃,燕公那儿也就好说了。否则,河西之争终有结日,到那时,王上怕是连个退路也没有啊!”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安排吧!”

颜太师拱手道:“王上圣明!”

周天子从万安殿里出来,回到御书房独坐有顷,越想越是难过。堂堂天子,遇到事儿竟然无人可以商量。两位叔父有等于无,只会添堵。颜太师的主意虽然可行,却是馊主意一个。别的不说,单是想到要将雪儿嫁予老燕公,他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唉,细想颜太师,也是无奈。大周天下走至今日这般境地,也够难为老太师了。

心中烦闷,显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王后。又坐一时,他叫上内宰,一步一步地朝靖安宫挪去。

听闻天子驾到,王后及众宫女叩迎。周显王扶起王后,朝内宰、宫正及众宫女摆手。众人知趣,叩首退出。

宫中只余二人时,周显王却又想不出如何开口,只阴沉着脸,在厅内来回踱步,几次欲言又止。

王后看出他有心事,先出声道:“王上心神不宁,可为雪儿之事?”

显然,她已尽知内情。

周显王的步子更显沉重,呼吸加重。

“王上,瓜熟蒂落,雪儿既已及笄,也是该出嫁了!”

周显王停住步子,一脸震怒:“雪儿是该出嫁,可秦、魏哪儿是来聘亲?他们是来……是来……”随手抄起身边玉瓶,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玉瓶应声而碎。

玉瓶是王后的陪嫁之物,也是王后的至爱。显王陡发雷霆之怒,玉瓶于顷刻间成为一堆碎片,王后承受不住,心中一阵绞痛,泪水盈出。王后拼力噙住,缓缓走到窗前,跪于地上,一声不响地捡拾碎片。

周显王来到王后跟前,“扑通”跪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爱妃,寡人……寡人不是故意的!”

王后没有应声,只是一片接一片地捡拾碎片。

显王愈见内疚:“寡人……寡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后仍在捡拾。

“爱妃你说,寡人算什么?寡人是什么?!”

王后抬头,凝视他,柔声道:“您是天子!您是大周天子!”

周显王凄然哂笑:“大周天子?大周何在?《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放眼望去,王土何在?环顾左右,王臣何在?寡人不过是这些逆臣枪头下的缨子,剑柄上的珠子!寡人……寡人窝囊啊!寡人这心里……堵啊,堵啊,每天每夜都在堵啊,我的好爱妃啊!”

王后听得难过,缓缓放下碎玉,纤纤玉手握住显王的大手:“王上,天下又不是只有魏、秦两家,王上觉得不称心,为雪儿另择一家就是!”

显王的脑海里闪过在孟津时老燕公那日见衰老的面容,轻轻摇头:“另择何人?天下公侯,弱国敢怒而不敢言,强国哪一家不是鲜廉寡耻的?哪一家顾念过我周室尊严?魏、秦不必说了,楚人向不服周,庄王时还来问鼎,赵、韩本是大夫篡政,与魏一丘之貉;齐自桓公之后,再无君子,到田氏代姜,齐人也就不知何人了。老燕人虽说尚存正脉,可燕公老迈,燕室弱而偏远,无济于事啊!”

王后轻声安慰道:“这些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王上不必伤悲。王上有志振作,亦当徐徐图之!”

显王凄然说道:“叫寡人如何振作呢?寡人仅存的一丝振作之心,也在孟津之会上随风而去了。爱妃呀,寡人是眼睁睁地看着先王的基业土崩瓦解,眼睁睁啊!”

显王愈说愈是难过,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腮流淌,滴落在砖地上。

一阵沉默之后,王后轻叹一声,抬头道:“王上,若是一时三刻寻不到合适人家,雪儿的婚事就拖一拖吧!”

周显王擦把泪水:“爱妃啊,眼下不是嫁与不嫁的事,而是……嫁也不可,不嫁也不可。嫁,不知嫁予谁家;不嫁,谁家也不肯善罢甘休!寡人思来想去,左右都难啊。召请二位叔父谋议,他俩各执一端,吵得寡人耳朵生疼。颜太师虽有主意,可他……唉,出的净是些歪招儿,寡人一肚子的苦,竟是无处可诉!”

王后抱住显王,揽在怀中,轻轻安抚,似是在哄一个不肯睡的孩子:“王上,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万不可过于忧心,伤及龙体!至于雪儿之事,容臣妾三思!”

“雪儿可知此事?”

王后点头:“王城之内人人皆知了。”

“可雪儿不会知道,王城之内谁也不会知道,寡人心里有多苦啊!”周显王长叹一声,摇头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宫门。

听着显王渐去渐远的脚步声,王后脸色凝重,陷入沉思。

公主闺房前的水池边,碧水如镜,水中漂着一簇簇的睡莲,几朵莲花盛开,又有几个打着苞儿的,将水池装点得分外娇娆。

一身英武的姬雪手拿宝剑,在池边舞剑。舞有一会儿,姬雪的动作越来越慢,似是在想心事。

慢慢地,姬雪放下宝剑,走至围栏边,半倚在栏杆上,凝视池中的倒影。

池水中陡然落进一粒石子,池水荡出圈圈涟漪,将姬雪的倒影扭曲开去。姬雪回头一看,见是姬雨不知何时闪在身后,倚在一根亭柱上,歪头凝视她:“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姬雪轻叹一声:“阿姐在想,如果我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男儿身?”姬雨淡淡一笑,“男儿身有什么好?你看看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男儿身?再看看太学里的那帮公子哥儿,哪一个不是男儿身?再往远处看,列国公侯,还有数不清的太子、公子,哪一个不是男儿身?可你数数看,在这些男儿身当中,有几个是有出息的?有点才具的,脸上莫不写着虚伪,心里莫不藏着贪婪;没有才具的,不是行尸走肉,就是禽兽不如!”

姬雪“扑哧”一笑:“你这一棒子就把天下的男人全打死了!”

雨公主解气道:“打死他们活该!”

姬雪摇头笑道:“你呀,就是爱钻牛角尖!”

“阿姐,那你说说,如果是个男儿身,你想做什么?”

“我……我……”姬雪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姬雨乐了,模仿姬雪的口吻,替她作答:“重振先祖基业,恢复大周祖制,使天下万民乐业,再无征伐!”

姬雪娇嗔道:“你……”

姬雨走过来,靠在姬雪肩头。

“阿妹,我来问你,如果你是男儿身,此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姬雨不假思索:“我压根儿就不想做男儿!”

“呵呵,你这是只想做女人了!”

姬雨摇头。

“咦,”姬雪惊讶道,“男儿不想做,女人也不想做,那你想做什么?”

姬雨从衣襟里掏出那只如羊脂般的乳色玉蝉儿,轻轻抚弄:“我呀,就想做只自在的蝉儿,想飞就飞,想唱就唱!”

“要是人人都像雨儿,天下岂不乱套了?”

“要是人人能像雨儿,天下就再也不会乱了!”

“好好好,阿姐不与你贫嘴,阿姐问句实在的。雨儿,依你眼力,秦国太子和魏国太子,哪一个更有可取之处?”

姬雨“扑哧”一笑:“说来说去,原来阿姐不是想做男人,是想嫁给男人哩!”

姬雪面色娇羞,嗔怪道:“你……又来了!”

姬雨抿嘴一笑:“好吧,阿姐说的这两个太子,依雨儿之见,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姬雪辩解道:“阿姐指的不是他们两个人!”

“那……阿姐指什么呢?”

“阿姐想问的是,秦国和魏国,从长远处看,哪一国更利于重振我大周?”

姬雨一下子怔住,好半晌,方才明白姬雪的心事,轻叹一声:“唉,阿姐呀,雨儿说句不该说的,天下早已没有大周了。你看看父王,你看看父王身边的哀哀诸公,你再看看列国诸侯……”

姬雪脸色转阴,泪水缓缓流出,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姬雨:“天下大势,阿姐早就看清了。可阿姐不甘心,阿姐相信大周仍有希望!这个希望哪怕只有一星点儿,阿姐也要奔着它去。雨儿,近几日来,阿姐反复思量,魏国貌似强大,可失道寡助,定不久长。秦人虽说荒蛮,却有后发之力。阿姐若能成为秦国太子妃,有朝一日太子当政,阿姐或可影响未来秦公,大则重振大周,小则为父王分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