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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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平阳城祸不单行 卫成公祭瘟事天(5)

为首军卒指向一侧的柴房:“关到那儿去,把门封上!”

二军卒正要把孙机扭进柴房,一辆马车驰至,在门外停下。老家宰跳下车,疾步走进,大喝一声:“住手!”

三军卒怔住。

老家宰对扭住孙机的军卒怒斥道:“还不放开相国大人!”

三卒皆是震惊,面面相觑。

“相……相国大人?”为首军卒蒙了。

老家宰指着孙机:“这位就是孙老相国,你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啊!”

孙老相国无人不晓,两名军卒松开孙机,三人叩拜。

为首军卒跪地叩道:“小……小人不……不……不知……”

孙机轻叹一声,指向门窗,缓缓道:“拆掉封条!”

三名军卒起身,拆掉封条。

孙机进屋,将饿晕在炕上的男孩子抱出院门。老家宰也走进去,抱出小姑娘。孙机吩咐老家宰:“快,拿干粮来!”

家宰走回车上,拿出几块干粮,匆匆递给孙机。孙机接过,将一块嚼碎,喂在小男孩口中。三个军卒看到,寻来一只大碗,拿水将干粮泡在碗中,喂给小姑娘吃。

小姑娘最是清醒,吃几口干粮,“扑通”一声跪在孙机面前,叩头。

孙机抱起她:“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应道:“阿花!”

“你阿大呢?”

小姑娘声音哽咽:“我阿大叫二槐,战死在平阳了!”

孙机打个惊怔,耳边响起孙宾的声音:“……老石匠的次子叫二槐,是我阿大身边的短兵,战死在平阳了。他家受君恩分到一处宅院,是宾儿带他们一家认的门户,不想次日老石匠就得暴病死了……老石匠一家……只剩下两个孩子……”

孙机一手揽起一个孩子,不禁老泪纵横:“孩子,孩子,爷爷来迟了……爷爷害你们受苦了……”

阿花伏在孙机怀里,痛哭失声:“爷爷……”

孙机拍拍她的小脑袋:“孩子,莫哭,莫哭,有爷爷在,一切都会好的!”又转对为首军卒:“这个村里,还有多少人家被封在屋子里?”

为首军卒拱手道:“回禀相国大人,大巫祝说,这个村子犯下大罪,瘟神行罚,家家户户都被钉上了!”

“荒唐!”孙机怒吼,“你们这就查看一下,仍旧活着的,全放出来,给他们水喝,给他们东西吃!”

为首军卒面现难色:“这……”

老家宰怒目瞪过来:“这什么呢?相国大人叫你放人,还不快去?”

为首军卒拱手:“小人遵命!”说着招呼两名军卒急急而去。

平阳街道上一片死寂,隔几户就有被封门户的。楚丘守丞兼平阳郡守栗平陪着小巫祝一行几个巫人沿街巡视。小巫祝一边走,一边指手画脚。

一行人巡有一时,一个兵卒快速跑来,跪叩:“报,前面拐角躺着一人,似是瘟神属民!”

众人皆惊。

小巫迟疑一下:“走,验验去!”

几人赶至街道拐角处,果见一个罹瘟者缩在墙角,脸上浮出绿色。众人不敢上前,小巫祝声音冰冷:“堆柴,火祭瘟神!”

也许是听到火祭,那人动了一下。

栗平看向小巫祝,急道:“上仙,他还活着……”

小巫祝白他一眼,厉声道:“传上仙令,火祭!”

栗平做个苦脸,对几个兵士下令:“堆柴!”

几个兵士抱来柴草,远远扔到那人身上。一人泼上油,另一人将一支火把掷过去。顷刻间,火焰熊熊。罹瘟者在火堆里轻微蠕动几下,就不再动了。

众人不忍见此惨状,纷纷背过脸去。

小巫祝视若无睹,继续前行。

一车驰至,一个军尉跳下来,对栗平拱手道:“报,相国大人到了石碾村,责令拆除封条,放走瘟神属民!”

众人皆惊。

小巫祝略一思忖,转对栗平道:“带上你的人,奔赴石碾村!”

栗平拱手:“敬从命!”

小巫祝一行赶到石碾村,果见封条全被拆除,仍旧活着的人被士卒们扶到户外,村中心的场地上三三两两躺着十几个人,孙机与老家宰正在给他们喂水与食物。

小巫祝目睹这一切,一时惊得呆了。

栗平疾步走向孙机,半跪:“相国大人……”

孙机正在给一个病人喂水,见是栗平,惊喜道:“栗平!”

孙机站起,迎上去。

然而,刚迈出几步,孙机便觉一阵眩晕,差点儿歪倒。

栗平看得真切,跨前一步扶住:“相国大人,相国大人……”

孙机额上虚汗直冒,在栗平的搀扶下,勉强走到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

栗平关切地问道:“您这……没事儿吧?”

孙机吃力道:“水!”

栗平递上水囊。

孙机连饮几口,喘会儿气,给他个苦笑:“唉,看样子,老朽真是老了,拉几天稀,就顶不住哩!”

“相国大人,您……下官刚刚听说您到这里,迎得迟了!”

孙机指向村民:“这些村民中,有的患病了,有的却是无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封门,怎么能成?”

“这……”栗平看向小巫祝,“下官身不由己呀!”

小巫祝惊惧地盯在院中躺着的几个罹瘟者,见孙机看过来,这才转过头,与他对视。

小巫祝的目光死死盯住孙机的脸,盯住他的眼白与额角的汗珠。小巫祝本能地后退几步。

孙机擦一把汗,语带讥讽:“小巫祝,你是瘟神的身边人,害怕个什么呢?”

小巫祝这也回过神了,气恨恨地回道:“孙相国……”指着地上的人和封条:“您私拆封条,擅放罪民,对抗瘟神,是公然违抗君命,罪……”略略一顿,放缓语气:“罪不可恕!”

孙机又擦一把汗,沉声道:“我的罪可恕与不可恕,就让上天决定吧。”旋即指向百姓:“然而他们,顺时应令,劳作营生,温良恭谦,真实纯朴,罪从何来?以屠戕无罪生民来惩罚‘有罪’之人,天道何在?”

“这……”小巫祝一时语塞。

孙机声音冰冷:“回去转告大巫祝,让他转禀太师,治瘟当治有瘟之人,不可滥杀无辜。这般治瘟,纵使赶走瘟神,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

“你……好好好,小仙我这就回禀上仙!”小巫祝急切转身,与随从巫人跳上马车,疾驰而去。

栗平看向孙机,关切道:“相国大人,天不早了,您老身子骨要紧,我们这就赶到平阳,您老好好将息一下!”

“唉,”孙机长叹一声,“你们走吧,老朽哪儿也不去,老朽只想待在这个村子里,”看向院中的村人,“跟他们唠唠嗑儿!”

“这……”

“栗将军,你给个实话,罹瘟百姓究竟有多少?”

“从平阳到楚丘,方圆百里皆有患者。迄今为止,像石碾村这样整村封门的共有八个村落,千二百多户,挑选封门的约三百多户,平阳城中也超过十户了。百姓听闻罹瘟就要封门,纵有病人,也不上报,谁家有死人,多是悄悄埋掉,因而眼下究竟有多少人罹瘟,死掉多少,下官实在说不清楚!”

孙机长叹一声:“唉,前番魏人屠城,平阳虽空,尚有烟火,今日这般封门事瘟,这是灭门哪,这是绝根哪!平阳……曾经人丁兴旺、鸡犬之声相闻的百里沃野,眼见就是无人区啊!”

“可……君上旨意,如何是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孙机端正身子,目光坚定:“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什么旨意不旨意的……”略顿,苦笑一声:“是君上让瘟神吓糊涂了,听凭一群奸人摆布。没有百姓,何来国家?没有国家,何来社稷啊?”

孙机越说越激动,加之拖着病重之身,连连咳嗽,大口喘气。

栗平轻拍他的后背:“敢问相国,下官该当如何做才是?”

“把疫区的人区别开来,有病的集中一处,能救治的就救治,不能救治的,虽可封门,但要予以安抚,要保证他们有水喝,有食物吃,要让他们死得体面。对于那些迄今仍没生病的,当是不会得瘟的人,要给他们活路,不能让他们活活饿死、渴死在自家的屋子里啊!他们多是烈士的家人,他们……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啊!”

栗平涕泣道:“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