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拿死工资养家糊口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想老黄也不会吧?他们都说他不行,在这方面有毛病。”
“怎么不行?他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其实,这事我也说不清楚。”
“你可以弄清楚的,这还不简单……”
“你太过分了。”杨惠惠大声说了一句,像是气愤地挂了电话。
周祜很奇怪杨惠惠的态度,都和他说知己话了,一不高兴就变了脸。
与杨惠惠她们打起麻将后周祜一发不可收拾,每周有三场是少不了的,周五晚上、周六、周日下午。
打麻将的人不像刚开始那么固定,长相像“黄烧饼”的女人是个会计,每次打麻将都做明细账,到了第十场把谁赢谁输统计了出来。她在杨惠惠面前嘀咕,说周祜是个杀手,前前后后赢了五千多,光她输的就九百多。杨惠惠知道她这话定跟“芝麻饼”也说了,就在“芝麻饼”面前吐槽:“我输得最多也没说什么,打牌总得有输赢,尽想赢谁跟你打!输不起就不要往牌桌上坐,别像个下岗女工似的。”
“芝麻饼”不说什么,她老公是黄谷手下的信贷员。但她从这以后在牌桌上就怵周祜,一见他有听牌的架势就慌,就拆牌跟牌,能把手上的牌清变混,混变杂,杂变乱,弄得七零八落、鸡零狗碎。牌桌上有这么一个人,其他人的牌就很难打,这样会导致一个人的牌跟着兴起来。而一个人的牌一旦兴起来便势不可当,做大牌随心所欲,吃碰牌错打巧来,你刚听牌他便和牌。杨惠惠知道“芝麻饼”的把戏,脸上笑着,牌一张张出来砸在桌子上啪啪响。桌子是她自家的,也只有她能砸。周祜很不喜欢杨惠惠这种牌风,厌烦起来便瞪她两眼,杨惠惠要是注意到了就有点不好意思。
杨惠惠在每个周五的中午就开始约人。她把找人打麻将称作“圈腿”,麻将桌子四条腿,少一条不行,打麻将四个人,最恼人的就是三缺一。每逢这个时候黄谷是不敢出门的,得等她将人定下来。黄谷要是晚上不回来吃饭,出门前会一如既往地重复一句话:“饭在文游饭店订下了。”
到杨惠惠的一桌打麻将的人肚子饿了的时候,文游饭店的服务员就来了,送来三菜一汤,用食盒拎着。这让杨惠惠很省心,连碗都不用洗。账也不用杨惠惠结,连签单都不要。文游饭店是黄谷的特约饭店、定点饭店。有求于他的人请他吃饭,大饭店不去,提到是去文游饭店,去。黄谷喜欢这家饭店做的雪花豆腐、软兜鳝鱼、酸菜鱼、老鸭煲,这几个菜是文游饭店的招牌菜,他是有品味的。饭店老板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厨师,嘴馋,吃多了悟出门道自己动手做私家菜,靠这几个菜开了一爿红红火火的饭店。黄谷是他的大客户,平时吃点喝点都滚在了别人请客的单里。
新找来打牌的有一个叫朱婷的年轻女人,她在市人民医院手术室当护士。约人打牌,被约的人要是已经有场子或没时间会介绍一个麻友,朱婷是麻友介绍的。与朱婷打了一场牌,杨惠惠就再也不想约她了,觉得她很色,打牌时总是用眼睛瞟周祜,说话也没遮没挡的,吃饭时见冰糖炖猪手上面有几根毛竟能联想到自己的工作,说她在手术室里给男人剃体毛时也经常剃不干净,总是留下那么几根,被护士长骂了几回。大家被她说得倒胃口,周祜脸上更多一份唯一在场男人的不自在。杨惠惠带些鄙夷的口吻问朱婷剃过多少男人。她说,不多,老少男人加起来千人左右。又说有一天剃了六个男人,见了做手术的院长都想剃。说完她还笑着瞄了周祜一眼,想必考虑着如何下手。
星期天上午杨惠惠打电话给周祜,告诉他下午的牌打不成了,缺人。周祜有点不甘心,问缺几个人,杨惠惠说三缺一。周祜想到了朱婷,杨惠惠很不高兴,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打电话让“芝麻饼”去约,心里面希望朱婷没空来才好。可朱婷偏偏一喊就到,还把打牌的时间从下午一点提前到十二点半。
牌桌上杨惠惠阴着脸,怏怏不乐,牌打得没精打采。
打完了三将也就是十二圈牌才傍晚五点,“芝麻饼”赢了钱兴致高涨,建议再续一将牌。杨惠惠不答应。这样的情况一般是听输家的,就杨惠惠一个人输,她说不打只有不打。朱婷第一个站起来走了,周祜望着她款摆的腰肢有点发呆,“芝麻饼”用手戳着朱婷的背影说:“这个女人是个花疯,见谁撩谁。”杨惠惠说:“这倒好,小周有了事做。看他眼睛跟锥子似的,盯着人家眨都不眨。”说完她还撇嘴笑了一下。
周祜马上接过话来为自己洗干净身子:“我是你们做菜的佐料,三根筋挑个头的瘦叽叽女人也拿来坑我。”
“芝麻饼”说现在时兴朱婷这样的瘦女人,叫骨感美。周祜迎着杨惠惠的目光说:“我还是喜欢健康结实的,我老婆比她胖多了,我还是不满意。”
“芝麻饼”马上问周祜老婆有多胖。周祜放肆起来,目光落在“芝麻饼”和杨惠惠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吞吞吐吐地说:“反正,什么地方也没有你们两位胖。”杨惠惠脸有点红,赶紧将话岔开去。
心情好起来的杨惠惠,留周祜和“芝麻饼”吃晚饭。
杨惠惠这几天有点疲倦,麻将结束得早也就没有让黄谷订文游饭店的菜。留周祜和“芝麻饼”吃饭要做菜,她打开冰箱取菜。问周祜想吃什么,周祜说随便,“芝麻饼”说随便可不好吃,杨惠惠笑了,拿了几根香肠,冲“芝麻饼”说:“男人可不是吃素的。”“芝麻饼”夸张地笑起来,去看周祜表情。周祜说:“男人吃肉!还不吐骨头。”
杨惠惠在厨房里做饭,周祜坐沙发上看电视,“芝麻饼”想和周祜说什么,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就悻悻地进了卫生间。这正是周祜希望的,他旋即站起来钻进了厨房。
周祜问杨惠惠要不要帮忙,杨惠惠挥手让他出去,说灶台上没有男人的事。周祜给自己找理由,说要看着她做菜。杨惠惠说做菜没什么好看的,厨房里乌烟瘴气。周祜说才不是呢,做饭的女人特别生动。杨惠惠问他在家里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经常待在厨房里看太太做饭,周祜摇摇头。
杨惠惠麻利地切着菜,厨房里的温度高,她脸上红扑扑的。炒菜时她让周祜帮她系上围裙,周祜拿着围裙并不立即帮她系上,而是乘势从后面抱住她,手搂着她的腰不放。杨惠惠用肘顶了他一下,挣脱出身子说:“你要死了。”她的声音很小,夹着娇喘吁吁,脸更红了。
周祜套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你真好看。”杨惠惠扬起手上的铲子做出要动手的样子,但只是悬在空中。后来油锅糊了,冒出了焦烟,杨惠惠将锅里的油倒掉,锅又重洗了一遍。
“出去,出去。”杨惠惠轻轻地推了周祜一把。周祜估计“芝麻饼”差不多要从卫生间出来了,就又坐回到了沙发上,把神情调整过来。
吃完饭杨惠惠让周祜送“芝麻饼”回家。路上“芝麻饼”与他找话说,他有点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在男女方面也算老手了,在女人面前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可对杨惠惠却说了句老土的话,说什么“你真好看”。
不管怎么说,和杨惠惠之间快发生那件事了,这一点他坚信不疑。
3
黄谷尽管在外面乱来,回到家对杨惠惠却是好得无微不至。除了家里的大事小事让她做主外,还有一项突出表现,就是每天晚上在床上将一天所遇到的事说给她听。
杨惠惠有兴趣时会和他说几句,对他遇到的事有时不知不觉地拿了主意,黄谷十有八九是照办的。她要是没兴趣,黄谷的话就当作催眠语。若是黄谷回来得晚杨惠惠自己睡着了,他会在第二天早饭或午饭桌上对她讲,从不例外。
黄谷对杨惠惠说的话虚虚实实,有时候他做一整天坏事回来能不说谎和编瞎话?
这天黄谷回家很晚,说是到盱眙吃龙虾去了。杨惠惠让他好好洗洗,不要带了腥气到床上来。黄谷上床后说当天的事,主要在吃喝上。杨惠惠不感兴趣,抱着黄谷,让他贴着她耳朵说话。黄谷以为有戏了,把自己调动起来时却发现她早睡着了。
待杨惠惠夜里醒来,黄谷还在翻来覆去地没睡觉,她知道他的心思,冷冷地说:“来吧。”
黄谷很抓紧,一顿手忙脚乱,怕她再睡着了做不下去。
事完后黄谷问杨惠惠:“怎么样?”这是他们之间的老一套,他需要成就感,也怕杨惠惠不满足和不高兴。杨惠惠一般会给他一个“好、一般、不好”的评语。遇到不好的时候他会有一阵子唉声叹气,像是做了件错事。
这次杨惠惠的评语是:“不好,谈不上什么好。”黄谷雄心万丈,打起精神来想再拼搏一回,杨惠惠背着他又睡熟了。
杨惠惠确实是说的实话,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想,夫妻做老了真的没意思,越来越没感觉。她让黄谷贴着她耳朵怎么就没有周祜带给她的痒丝丝、撩人的感觉呢?看来人跟人确实是不一样。她想,下次黄谷再跟她亲热,闭上眼睛想想周祜,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做法以前有过一次,角色是电视连续剧中的一个男主角。
除了黄谷,杨惠惠没有过其他男人,不沾也罢,周祜此前与她用脚在麻将桌下互相“发电报”,她只是觉得好玩和有点刺激,从心里面都不承认这是调情,更不会往深处想。周祜在厨房里对她使的那一出让她食髓知味,她开始有点烦躁不安。下班的时候她在书报亭买了几本妇女杂志,有时尚的,有婚姻家庭类的。不知道怎么了,她开始怕晚上的空虚。
杨惠惠应该属于那种思想上受道德压束、在生活上有节制的女人。以前她听到别人有婚外情会很鄙夷地摇摇头甚至咂嘴,觉得不可理喻。
她和黄谷谈恋爱的时间不长就结婚了,结婚后她在性生活上真正感到有激情、觉得有滋味时却怀孕了。分娩时她体会到了做女人的最大痛苦,对于这一点黄谷也很内疚,他当时在省城财校读党政干部大专班。杨惠惠不喜欢差点要了她命的儿子,黄谷就在儿子满周岁后送到扬州,让他的爷爷奶奶带着。
杨惠惠觉得人的一生就像一块蜂窝煤,慢慢地点燃,经历旺盛、白热化,然后衰落、熄灭。漂亮女人是属于有本钱的人,现在有本钱没本钱的人都想做大生意,让自己的身体、容貌、青春物有所值。杨惠惠却没有这些念头,她丰衣足食,有个好工作,想要的东西都会有,根本不用把自己贴进去。这也就是她瞧不起别人的原因。她也知道黄谷在外面会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觉得这年头坏男人多,好男人也被他们带坏了。她想只要不亲眼所见黄谷做坏事,权当作没有。
杨惠惠有时也想,她与周祜在交往中是否有些过分,但觉得自己是掌握分寸的,没有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而不到那一步又算什么呢?应该等于什么也没有。
有时候她是这么想的,男女之事即使换个人也不还是那样,做来做去折磨的总是身体,终究要厌倦。她觉得自己喜欢的是打麻将和沐浴这两件事,这两件事足以让她享受生活的乐趣。
麻将是个让她着迷的东西。十三张牌砌起来,摸牌、出牌,局面瞬间变化,流动的局面让她心起波澜,期待的或意料之外的结局让她一次次地体验兴奋、失落、遗憾等情绪。她也在乎输赢,不是钱的原因,她需要的是控制局面和取得胜利。她喜欢跟周祜打牌,他的牌风沉稳犀利,喜忧不形于色,输得再多也可能在最后一牌捞回去。跟他打牌要赢,离牌桌才能算数。
沐浴是件让她感到很惬意的事。浸泡在温热的浴池中,血液快速地流动着,身体便变得很敏感。浴间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抹浴液时对着镜子的杨惠惠是很自恋的,她喜欢自己的身体,有时会用手去抚慰敏感的地方。淋浴更能带来快感,适当的温度、有力度的线状水流常常让她不能自持。
晚上,杨惠惠单位的同事打电话找她,她们急疯了,约好的麻将搭子没有来。杨惠惠不愿和同事打牌,磨磨蹭蹭地过了很久才过去,在桌上她知道缺场的居然是周祜的老婆夏沄。有人讥笑夏沄不来的原因是口袋空了。夏沄和她们打输了好几场。
4
杨惠惠想了想还是将夏沄跟她单位的人打麻将的事告诉了周祜。
周祜就不得不问到输赢的问题,这很关键。杨惠惠在烟草专卖局工作,她单位的人工资高不说,单奖金一年就拿好几万块,夏沄输头牛在人家那里等于一根毛,跟这些人打麻将无异于赌家当。杨惠惠并不想告诉周祜太多的情况,被他问得紧了才说夏沄怕也就是输了几千块钱。周祜不相信,说夏沄没有那么多的钱输。
杨惠惠不再说什么,关照周祜回去不要计较夏沄,是她嘴快,但她用心是好的。那些人赢了夏沄的钱,背地里还笑她是亏损企业的书记,她只是想夏沄不要再跟那帮人打了。周祜知道夏沄有时在外输得很惨,回家却打肿脸充胖子说不输钱或赢钱,受害的是周祜的母亲和儿子小丹,历史上有连续十天吃冬瓜、青菜的纪录。这事被周祜知道后曾当着母亲的面打了夏沄一个大耳刮子,规定她以后每天买菜必须记账。
周祜窝了一肚子火回家,先查看了夏沄买菜的记账本,看不出她有克扣伙食费的嫌疑。再翻出银行卡查了查,也没有被挪用一分钱。打电话到夏沄所在的纸浆厂找熟人问,厂里最近有没有补工资或者是发了大笔奖金?所问到的人都说没有。
这就奇怪了,夏沄输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问号折磨着周祜。女人要是有来历不明的钱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他认为这里面有利害关系。
等到夏沄深夜打麻将回来,周祜先劈口问她今天输了多少。夏沄愣了,脸稍许有点红,说今天手气背,输了一些,也就是八十多块钱。
“你带了多少钱出去打麻将?”周祜追问,夏沄看了周祜一眼,不明白他今天怎么了,她说她身上没多少钱,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