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夜雨秋灯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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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柳建雄石椁

高邮知州有一个白公,是位很有能力和才干的官员。管理治河的上司发来一纸公文,命白公监督众人疏浚河道。于是就看到这样的现象:像蚂蚁一样扛着铁锹的民工,犹如蚯蚓钻土一样挖河的劳役,一起挥汗如雨,干劲十足。河道转弯处有座高高的古墩,当地人传说里面有很多稀奇珍宝,里面还有个金柜,但不久就没见踪影了。又听说曾经有人从那儿得到过玉的器皿,但之后也突然消失得不知踪影。还传说有人曾经听到从古墩中发出兵器相互撞击的声音,很多的桌榻屏风之类,虽然能看得见但摸不着。

白公对这些附会传说很讨厌,于是向下发布命令说:“有胆敢造谣惑众的人,就重罚打他板子。”正当众人恭敬严肃地听白公发布号令,忽然在河底触到一块似乎是长方形的大石,硬得无法凿开,大得无法搬动,就来向白公报告。白公说:“那就把它搬开!”但即使派上百人来搬动,用尽了全部气力,仍然没法移动大石一步。白公亲自前去监督,最后发现是一口古代的棺材,用石制成。棺的头上还刻着篆字写着“大将军柳建雄之椁”。旁边还有小篆一行,把上面的泥沙刮去,上面刻道:

若遇白知州,送我上高邱。

问我年和代,寄住一千秋。

白公看了,十分吃惊,还虔诚地准备了牛羊等祭礼和酒,前来跪拜祭告,祭文说:

将军古人,下官儒生,古今异代,生死异途。虽然情趣不同,但是感慨相同。您把姓氏刻于石柜,遗文垂示石椁,似乎是早就预知会发生今日之事。将军对身后之事的安排,可以说得上是尽善尽美。我也是堂堂男儿,又怎么敢不遵将军之嘱!披沙经在,却月图成。今准备让您离开深水,为您迁至高岗。幽出坟穴,墓门永闭;茫茫荒原,长夜千古。还希望您别见怪,永得安息;这样滔滔巨流,就能得以畅通,您的深明大义一定会让后人赞颂,希望您能体察民情,不要劳苦民力。那么将军的精神,必能千载永存。呜呼,墓地草木茂盛,夏侯婴棺椁的铭文犹存;长夜漫漫,阮瑀所作哀歌的境界宛然在目。尚飨!

祭告完毕,随着一声挽歌的响起,十几个农夫就一起用力把石椁抬起离土,慢慢抬向高处。白公原本打算把石椁迁葬到墩的顶上,但是刚抬到一半高的时候,突然却发现石椁变得十分沉重,把抬椁人的肩胛都压碎了。石公赶紧把这些人撤下,又再换上十几人,最后增加到上百人、上千人,可是仍然不能动它分毫。石公笑笑说:“将军认为这里是发祥地所以不肯移动吗?那我也不敢再违背您的旨意!”于是便将石椁寄放在此,椁上也用土掩埋,这墩名叫周球。白杨悲风,棠梨暮雨,萧萧瑟瑟,使人愁绪万端。

一年国家突然发生变乱,皖东有个姓祁的书生从海边归来回家乡探亲。傍晚时分,他冲风冒雪,经过周球墩下。只见一青衣童子在路上向自己发出邀请,说:“我家主人热情好客,比战国时的平原君还要过之。主人看先生冒雪夜行,雅兴不减晋人王子猷,所以特派我这小童半路迎接,请您到家驻足歇息。”当时祁生正苦于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所以没加怀疑很高兴地跟他走了。不久来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大宅,十分宏伟壮观,门前卫队衣饰鲜明,戒备很是森严。

童子进内报告贵客临门,就见从屋里掀开毡帷走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头戴乌帽,身披貂裘,施礼说:“先生如此名流,能光临寒舍,真是我们前世的缘分。”祁生谦虚地回礼感谢。互相作揖后坐下畅聊,略表仰慕之情。老人说:“老夫是河东人,一向出守塞北。当绿杨春暖,犹构营筑垒;穷冬雪夜,角声哀鸣,刁斗声声。风雷助我声威,草木知我名姓,那一番豪情壮志,今日回想,还仍在目前出现。可是自从解职以来,失意归隐到此,还常被小人肆意羞辱,对我这个前任的将军哪还有半点尊敬之情。”说完须髯随风飘动,豪气似乎还一时难以平息。祁生又施了一礼,尊敬地说:“还请将军大人莫怪小人愚昧,不识将才,真是肉眼凡胎。也很感谢老元帅邀请我来做客,实在是我的荣幸。”老人也谦逊了一番,随后命人设酒款待,十分高兴。仰望天空,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斗大的星,棱棱有角,光焰灿烂。老人说:“这是天狼星,它的出现,预示人间会有战争发生,人民将遭受刀兵之灾。”说完愤怒地从箭筒中抽出箭向天射去,可是忽然箭杆像朽烂似的折断了。老人见状笑笑说:“这是天命注定,怎么能被违背呢?不过你和我曾经有一段交情,我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你。”祁生忙问什么原因,老人说:“先生前世姓白,是这个地方的父母官。他曾经对我有乔迁之恩,福泽连长眠泉下的鬼都惠及,所以如今我要把躲避兵灾的信符送给您,让您能够脱离浩劫。”

这时只听村中敲更声断,鸡鸣不断,东方也渐渐发白。老人说:“山村之地本就荒僻简陋,也不敢多留贵客再次怠慢,门外大路平坦,无往不利。”他从袖中取出七枚铜锈斑斑的古钱,上面还有一点一点的红点,把它送给祁生,说:“这铜钱其实是几百年前的旧物,您分给宝眷带在身边,以后就能化险为夷。”祁生接过铜钱赶紧拜谢,匆忙之间还想问些什么,可这时童子已拿着火把开门送客了。刚跨出大门,祁生就听老人在里边说声“珍重”,然后又听到门上的铜环发出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祁生回望,瞬间连那房屋都消失了,只见荒墩一座,石椁一方,还有山鸟在对月啼鸣而已。他惊恐不已地踏上旅途,后来在湖边店中吃早餐时,把自己夜里的经历说出,向当地人打听,人家听后就把从前石椁搬迁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祁生这才明白,原来那位老人就是石椁中的死者。幸好老人所赠铜钱并未被丢失。

祁生回到故乡,打听到全家老小已被陷在乱军之中,只是可以进出自由。于是他想起老头的话赶紧把铜钱分给家中人,然后都逃了出来,获得了新生。之后祁生再次来到石椁那儿,虔诚地献上香花,以答谢神灵的救命之恩。这天夜里,祁生又在梦中看到老人到来,只听到他背着双手吟了首诗,诗道:

石虎铜驼没草莱,幽宫曾荷吉人来。子规啼老三更月,一树棠梨花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