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
病房里俄然响起个嘤嘤女声,三个男人止住笑与我一起循声看去。几天前在片场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晓晓捧着大束娇艳欲滴的鲜花,同样娇艳欲滴地站在病房门口。
她穿着件卡其色的修身风衣露着一节细而直的小腿,勾勒出她如扶柳般的清瘦身材,肤色雪白的脸上戴了副黑不透光的眼镜,但却对着我们,准确地说是对着江璿睿,嘴角含笑。
李宇宙抻抻他的西服,几步走到林晓晓面前,像个谦谦君子一样欠身道:
“在下李宇宙,小姐贵姓?”
林晓晓甩都不甩他一下,径直走到江璿睿面前没等说话,江璿睿特欠抽地又拉起他那个“别惹我”的口罩戴上。从我这个角度将两人看过去,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雌雄双盗”。
林晓晓摘下眼镜,仍持有闺秀风范地巧笑着,温柔地说:“我听主治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我特地开车来接你,待会儿我们直接从地下停车场走,不会被媒体拍到。”
真是个体贴周到的女生啊,我不禁暗赞。李宇宙巴拉我的衣角,两眼飞光,低问:
“她是谁?”
“玉女偶像,林晓。”黄尚不假思索肯定答道,记不住人名还老爱抢答,我只好接着帮他补充完整,“晓,林晓晓。”
可能听到我讲她名字,林晓晓转身看向我,眼神不太友善,说:“你是那个临时助理?”
“对,其实我是他小姑姑。”指着江璿睿忽略他鄙视的目光,我赶忙撇清关系又对林晓晓伸手道,“你好,我叫武胜男。”
她扬起美丽的大眼睛从我的脸款款而下看到我还沾满细碎花瓣儿的手,脸刹那变了颜色,溢出丝丝怒意。将手里的鲜花掷入我一只手里,又抱起花瓶推进我另一只手里,她翩然转身朝门口走去,同时丢给我句话,
“你跟我来。”
她说来,我便去,后面还跟着个“美人当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李宇宙。一前两后,我们来到医院公共卫生间外的洗手池。林晓晓拿过花瓶,抽出开得仍艳的鲜花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麻利地清洗起花瓶,似随意地开口:
“你是璿睿姑姑,看上去没大他几岁嘛。”
我竖起三根手指,强调再强调:“三岁,我大他整整三岁。”重重的语气以示这是条永远无法跨域的鸿沟。
她转看着我,唇边晕染浅笑,大方地说:“我喜欢江璿睿,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演艺圈里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多了。”
“我能问问什么样的男人吗?”我大为不解地说。
“刻苦用心,不贪图名利。”她说。
我认为这个问题值得进一步探讨,瞧她满脸认真,我也坦承内心想法:“我倒觉得,他现在刻苦用心,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贪图名利。”
“你!”林晓晓大概真喜欢江璿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甚至连我这个亲戚也不能表达不同观点。她大为光火地厉声说道,“不许你诋毁江璿睿。”
“林小姐,江璿睿是个绯闻缠身的男艺人,空穴来风。你不担心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吗?”同为女人,我真心不认为江璿睿那死孩子值得林晓晓这般用情。
“你不是他姑姑嘛?这么不信任他!”她眯眼看我,似定要揣测出我的邪恶本质,“你该不会是故意说给我听,好让我知难而退吧?你用心好险恶呀!璿睿有你这样的姑姑,真可怜。”
“……”
演艺圈里的人一个二个都像患有被害妄想症的阴谋论者!原来这圈子确实是个水深火热,尔虞我诈的战场。不是江璿睿没有安全感,是大家都没有安全感。同样缺少安全感的人在一起,那应该是负负得正吧。
我没说话或许被林晓晓误解成“我被她戳穿不良居心而心虚不敢言”,明明比我矮半头她还倨傲地高抬头,拿下巴对着我道:
“璿睿现在事业发展不顺利肯定是因为身边太多像你这样坏心眼的亲戚!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拖他的后腿,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他红起来的,到时候他也一定会知道我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她这故事编的算得上可歌可泣,我都想为她鼓掌喝彩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和我初中遇到的那些“成绩好,家世好,长得好”身患公主病认为全世界都该爱她,不爱就是大混蛋的小女生从本质上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赶巧,我爱治这病,于是我满不在乎笑着说:
“林晓晓,江璿睿红不红得起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靠你帮忙他还能红的话,那将是个奇迹。”
“你……”
想不到我会临门给她一脚,林晓晓气急无语,毫无玉女形象可言地抄起盛满水的花瓶向我泼过来。只可惜这招初中就被我破解了,我眼疾手快地往旁边晾着的李宇宙身后一撤。她那瓶水大部分付之东流,小部分浇到了搞不清楚状况的李宇宙山寨西服上。
林晓晓见状更为愤怒,丢下花瓶,恶气冲天地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的李宇宙,先对林晓晓离去的背影惋惜了几秒,而后牵起自己水嗒嗒的西服,万分痛惜地说:
“妈妈咪,我的阿曼米……”声音一断,他像变戏法样换了张神采飞逸的脸,雀跃地问我道,“武胜男,我的中文水平是不是又提高了,我都会作诗了!押不押韵,有没有文采?”
我说:“把花瓶拿起来,我告诉你。”
他抱起花瓶,我将手里的鲜花插进去,说:“鲜花好比诗词,能插进花瓶里,它是绝对不会愿意被你拿着的,你就别为难它了。”
李宇宙莫名奇妙地直摇头,回病房的路上问了不下十遍为什么,等我们回到房间他不死地又跑去问黄尚。黄尚听完直言相告,说我武胜男骂他是坨牛粪。
这话不对,李宇宙和牛粪还是有显著差异的。牛粪插不插鲜花都是牛粪,而他不同,只要不糟蹋诗词,他保准不是牛粪。我想跟他解释,但病房内的气场似乎并不适合我们再开口。
江璿睿好像和林晓晓分庭对峙上了。还带着大口罩的江璿睿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林晓晓站在近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一点不比刚才在洗手池边好,反倒更差了。
“璿睿,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感觉不到吗?这两天你住院,我推掉好几个通告专程来陪你,瞒着公司里的人还差点被狗仔拍到,你不能这么绝情!”
江璿睿不理她,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挑一下。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傲娇的林晓晓让下身段,苦苦哀求道。
江璿睿故意拉高口罩,压低帽檐,仍不说话。
气氛尴尬,黄尚和李宇宙同时看向我,我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这种事儿都敢管,我早就过了冲动无知的年龄了。
不愧是征战商场的生意人,黄尚一咬牙走到他们中间,笑得无比和蔼可亲地对僵持中的林晓晓说:
“林小姐,我们三个其实是公司派来专门接江小帅哥出院的。他是担心你接他出院万一被狗仔拍到,对你的公众形象造成负面影响才坚持不让你送他回去的。他这也是用心良苦啊!”
林晓晓犹豫良久,眼睛里明白写着不相信,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只咬唇点头,轻悠悠地对江璿睿说:
“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你回家之后要好好休息,别太劳累。”
真也好假也好,信也罢不信也罢,全在林晓晓一念之间的选择。她临走与我擦身而过,脸上的落寞像首哀歌,默默吟唱。
她这样的表情我懂,也曾体会过,高一那一年我都是在这种情绪中渡过的。上学进校门等不到徐陌舟我会落寞;课间出操看不见徐陌舟我会落寞;刻意经过他们班的教室,里面没有他我会落寞;放学太晚时没能看到他回家的背影我依然落寞。
落寞是徐陌舟教会我的情感,毕生不忘。
像运送国宝一样我们三个把江璿睿送回他家,真正体会了一把在明星身边的感觉,如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吸取上次教训,我决定守在江璿睿身边,看着他睡着再走人。
和几天前一样,我坐在他床边,帮他掖好被子,板着脸事先声明道:“聊天可以,别要我给你耍猴戏看。”
“切!”他不屑地冷嗤一声,不领情地说,“我今儿可没说我睡不着,是你上杆子要留下来陪我的。”
“是,”我笑着附和,夸他般道,“你这一病瘦得人心疼,我见犹怜啊!”
他摸摸自己的脸,摆出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主要是被你气的,我都好几次拿起手机准备给表奶奶打电话了。”说完他清清嗓子又唱上了,
“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从没听过他唱歌,此刻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这首老歌,磁性低沉好听极了。我坚强,敢无怨无悔爱徐陌舟八年。我也不坚强,看到他身旁伴着美丽的女友,我哭了整整一夜,醒来继续坚强。
“诶诶诶,”歌声戛然而止,江璿睿一脸不爽地看着我,“我这歌是唱给我自己听的,你别又想到徐陌舟了。”
倒霉,被他看出来了。我困窘地用笑做掩饰,岔开话题,“江璿睿,我知道你为什么总厚颜无耻地赖着我了。”
他即刻否认,辩解道:“你别胡说,我可不是赖着你。小姑姑你作为长辈,对我这个晚辈的关怀爱护是你应尽的责任。”
不理他,我接着说:“因为你身处娱乐圈太缺乏安全感了。在这里,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又比你年纪大,很容易让你找到安全感。”说到这儿,我故意俯下身子,靠近他的脸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江璿睿,你千万不要喜欢上我了。”
他别过头,不知是不是台灯光的原因,脸似乎红了散发出点小男生的羞赧滋味。转而他火气腾腾地直视我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不可能,武胜男!明知道你要死要活地暗恋徐陌舟,我有毛病才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