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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手的救赎(1)

实施抓捕的路上,乔小船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姜洄,突然就笑了一声。

“笑什么?”姜洄问。

“我发现你这人挺能装的。”乔小船说,“明明有着一颗变态的心,却长了一张奶了吧唧的脸,关键时刻还能冒充妇女之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跟小蕊说话的样子有多深情?我觉得小蕊可能都爱上你了。总之你很危险,我要远离你。”

姜洄笑起来,修长的眼睛透出聪明和散漫:“你不是喜欢高大威猛的肌肉男吗,我又不是你的菜,还怕沦陷?”

“谁说我喜欢肌肉男了?我只是喜欢成熟有担当的,man的。”

“那还不是肌肉男?”

“啧,这跟肌肉男怎么能是一个概念!”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疾速往白河小区的方向驶去,方才警方已经跟追求安安的那个富商取得了联系,他目前正在国外。据他交代,他在出国前曾派人给安安送花,花中夹带了白河小区一个三居室的钥匙及一个写着地址的卡片。

乔小船感叹:“出手就是一套房子,现在岸宁的房价多贵呐,就白河小区那个路段那种档次,我当刑警出生入死一年不够买一个厕所的。唉……怎么没有富商看上我呢?”

姜洄看看她:“你喜欢房子?”

“废话,谁不喜欢房子!”

白河小区属于高档小区,住的都是有钱人,富商送给安安的那套在最顶层,乔小船站在楼下感受了一下,冒出一个念头:那个位置看星星不错,搞不好姜洄会喜欢。

乔小船在心里莞尔,觉得这个冒出来的念头真是很有意思。

一些刑警负责封锁整个小区的各个出入口和在保安室查看实时监控,乔小船跟着郭队及刑警队其他成员上楼,一回头看见姜洄也跟上来了,朝他挥挥手:“你去车里等着。”

姜洄身形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跟上来:“我躲在你身后,不会有事的。”

“不行,你不是警察,不能实施抓捕!”

姜洄看了一眼郭长悦,后者于是道:“姜洄跟着,小船保护。”然后率先上了楼。

搞得乔小船很郁闷:“我是来抓犯人的,成你保镖了。”

“别抱怨了,赶紧跟上。”

郭长悦踹开门,持枪环视,客厅里的家具很简单,都是新的,落地窗的窗帘敞着,可以看见外面阴云密布的天。郭长悦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这应该是间卧室,床铺上有躺过的褶皱,桌子上放着些婴儿用品。乔小船在沙发上的一个黑色皮包里发现了假发、匕首、瓶装的白色粉末和注射器,瓶子外壁没有任何文字说明,还不能确定成分。

然而,没有人。

刑警队员把三个房间和卫生间以及能搜的地方都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人。

“又他妈让他跑了!”乔小船气急败坏,“郭队,会不会是那富商通风报信?”

“那他就成了从犯,一个以利为重的商人,他不会那么傻。”郭长悦说,然后立即用对讲机联系保安室里的刑警,“监控画面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那个刑警回答:“没有,电梯间、楼梯间、门口和各个楼层都只有我们的人。”

郭长悦说着话走出去了。

“我觉得他肯定还躲在楼里的某个角落。”乔小船一边透过窗户朝楼下看,一边思索凶犯可能的去向,回过头,用眼神在正在搜索取证的刑警中扫了一圈,顿时有点儿抓狂,“姜洄又跑哪儿去了?”

众人纷纷回应:“没注意。”

“我靠,这家伙一秒钟不看着就到处乱跑,想干什么也不提前说!”乔小船疾步往外面走,边走边联系保安室里的刑警,“姜洄下去了吗?”

那边回答:“没有,监控显示两分钟之前他从嫌疑人的房间走出来了。”

“朝哪儿走了?”

“朝东,走廊尽头有一个拐角,摄像头拍不到。”

安安的房子在楼层的中部,乔小船快步朝东跑去。郭长悦正站在西侧查看楼层的布局结构图,没注意到她。她跑到东侧尽头,拐过弯,踏上向上的阶梯,再拐一次,再向上。乔小船明白了,这是通往天台的楼梯。

两分钟之前,姜洄从嫌疑人的房间里走出来,向东,走向楼顶的天台。

今天是个阴天,他走到一半就感受到了风。他一步一步往上,视野里出现了远处的天空,阴沉厚重的云层,狠狠地压下来,风在那里凌乱起舞。

他觉得有点眩晕,于是停下来喘了几口气。

他继续往上,脚踏在平地上,视野越发开阔,他看见天台的边缘处放着一团小小的用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很快就认出来,那是一个婴儿。

然而就在他快步走过去的时候,一阵风从侧面扑过来,他下意识要躲,但是脖子瞬间被勒住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别动,这是氰化钾,被刺到的话,几秒钟就能要了你的命。”

乔小船跑上天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个男人比姜洄要矮些,穿黑色连帽衫,帽子扣起来,他一手勒着姜洄,另一手拿着一支注射器抵着姜洄的脖子。乔小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露出来的半只眼睛,空洞、萧索和其下深深的绝望。

乔小船立刻拔出腰间配枪,大声怒喝:“放开他!”

他们站立的位置十分不妙,就在天台的边缘,如果罪犯情绪崩溃,姜洄会很危险。

乔小船心里的怒火腾腾地燃烧着,手指放在扳机上,好几次都想扣下去。

她的枪法是她外婆亲自教的,有一年整个华东军区枪法比赛,她外婆乔老将军把她拎出来想让她试试手,结果是:她因为不是警务人员不能排名,但那年参加比赛的人都知道,她跟第一名打了个平手。而那时她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五岁。

乔小船个性不是很稳重,分析能力也欠缺,但她此生有两件事最为出类拔萃,一是飙车,二是射击,飙车屈居于她妈之下,射击屈居于她外婆之下。

即便现在,罪犯藏在姜洄身后只露出半只眼睛和一只手,她也完全有把握能击中他,但是她心里涌起了恐惧,罪犯手中分明拿着注射器,那里面是什么?氰化钾吗?

一旦毒液刺入姜洄的皮肤,那么……她不敢想象,生平第一次,她不敢冒险。

尤其姜洄此刻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好,他们身后是翻涌着乌云的暗沉的天,他们的衣服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姜洄的脸像一块莹白润泽的玉,他的身体是靠在罪犯身上的,他怎么了?

“姜洄!姜洄,你受伤了吗?”乔小船朝前走,罪犯便勒着姜洄往后退,再退就要跌下去了,乔小船只好停住,大喊,“程敏旭,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然而罪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目光似乎望向了远方,望向了天的尽头,那种麻木的神态令乔小船心中一凉,时至如今,他也许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生死,自由还是囚禁。

“姜洄!”乔小船又喊了一声。

“我没事。”他远远地说,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的,“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很好。”

郭长悦从阶梯跑上来,看到此景,即刻通过对讲机开始部署,有人绕到天台另一侧暗中靠近,有人去往楼下布置软垫。

这时,姜洄开口了,他微微偏着头,是对罪犯说的。

“你出现过幻觉吗?”

他的唇边带着笑意,声调格外温柔,见罪犯并无情绪波动,他接着慢慢道:“我出现过,有时,到处都是扭结挣扎的线条,天花板是深绿色的,墙壁是血做的红色,地板是极具力量的金黄色,空间被不断压迫,空气也开始凝固。你也许猜到了,我是个画画的,我画的每一个场景都真实存在,或在梦里存在。每一个人物都是活的,他们眼睛的弧度,嘴唇的纹路,皮肤的弹性,关节的韧性,血管被割开、血液喷溅的形态,因尸僵而产生的诡异姿势,所有的细节都是活生生的。我能感觉到他们藏在我的身体里,抢夺主控权,于是我一会儿过这个人的人生,一会儿过那个人的人生。”

罪犯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姜洄于是低声问他:“你呢?你的幻觉是什么样的?”

罪犯微微垂眸,还是没有开口。

“那么我来猜猜。”姜洄发出很轻很轻的笑声,像念诗一般耐心道,“那应该是个初夏,午后很悠闲,树叶安安静静地垂着,一切都很安静,她又开始虐待你了……”

罪犯勒着姜洄的手猛地一僵,姜洄没有理会,继续用那种仿佛带着蛊惑和魔力的声音说:“不,这一次她想杀了你,她把你从屋子里拖出去,外面有条河,河边长满了黄色的鸢尾花。她把你按进水里,你不能呼吸,你不断挣扎,哭着求她,但她的眼睛里都是疯狂的神色,水灌进你的嘴里、气管、肺,你的胸口很疼,窒息的感觉难受极了……”

罪犯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一开始只是仰起头,喉中发出滞涩的声音,然后他的手开始发抖,注射器的针尖渐渐离开了姜洄的脖子。乔小船屏息着,手指稳稳地握着枪,却见姜洄朝她做了一个手掌下压的手势,她立刻读懂了,他是要她少安毋躁,不要开枪。

“你还在哭,卑微地向她祈求,河水却更加猛烈地淹没了你……她叫你什么?小旭?但你不是,你今生今世只认一个名字,是你心里真正奉为母亲的那个人赋予你的,安安,对不对?”

罪犯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

“曾经她这样叫了你六年,然后把你送走,她希望你拥有更好的生活,却不料是将你推进了深渊,你管第二个人叫了妈妈,因为你想当个乖孩子,你不想‘母亲’失望。但当个乖孩子太难了,你的新妈妈只是把你当成了一个替代品,她有时对你很好,她有时却疯狂地折磨你。”

姜洄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因为她疯了呀,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分不清你到底是谁。怎么办,怎么办?所有人都抛弃你了,有血缘的没血缘的,没有一个人对你好,没有一个人。于是你再也不想忍了,你把她也拖进了水中,你的眼前一片血红,你牢牢按着她的头,抓住她的头发,你只有八岁,但你像是一头爆发的、力大无穷的豹子……

“终于,你胜利了,她被你溺死了……”

姜洄说出这句话时,罪犯完全松开了他,然后靠着天台边缘的石栏慢慢歪倒。他用没有握着注射器的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双脚不断乱蹬,喉咙里面发出的声音越发浓烈和可怖,仿佛他正置身于汪洋,水一层一层漫过头顶,正在将他吞噬。

姜洄逼视着他,一寸一寸靠近:“冷静之后,你沮丧极了,也自责极了,委屈极了,你跑回了原来的‘家’,奔向‘母亲’的怀抱,泣不成声。但终究是无可挽回啊,你什么都不敢说,担心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你只是大哭了一场,然后再次离开,再次被所有的人抛弃,但这一次的被抛弃又能怪谁呢,毕竟是你做错了。”

“你开始了长久的自我折磨,你慢慢在学术上做出成就,但没有人知道那是用数不清的郁郁寡欢、厌食、难受和不眠之夜换来的。你其实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无尽的痛苦。你以为一生也就这样了,你埋葬收容所那些被抛弃的动物时,也像埋葬了自己。”姜洄叹息,“直到叶阳出现……”

“他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血,但他多开朗啊,多热情啊,多快乐啊,多健康啊,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刺痛你了。你恨极了,恨透了,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你要杀了他。也许是在短暂的接触里,他表现出来的信赖让你有所触动,所以你仍旧选择了温和的方式,温和地杀死他……你完全疯狂了,你弄到了孤儿院的名单,开始计划杀人,所有被抛弃过的,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所有的不幸才会幸免。对了,那些氰化钾是你自己合成的吧?一开始的本意是用来自杀还是杀人的?”

罪犯喘息着,很久很久,姜洄耐心地等待,直到听到他哑声吐出两个字:“自杀。”

姜洄点点头:“程敏旭,你杀了五个人,但他们都不是你自己,你还活着,回忆还在,痛苦还在。”

这时,被放置在一旁、襁褓里的婴儿突然细细地哭起来,程敏旭似乎被哭声唤醒,缓缓朝婴儿看去。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空洞的眼睛里迅速聚起眼泪,一秒钟之后,那眼泪便疯了一样淌下来,那眼泪好像已经积攒了一辈子。

姜洄也朝婴儿看去,视线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迅速回头,却见程敏旭抬手将注射器刺向了自己的颈部。

姜洄一言不发地去捉他的手,他的力气很大,两人扭成一团,乔小船在一旁举着枪大叫:“不许动,都不许动!”

“松手,松手……”程敏旭被姜洄死死压着,流着泪的眼睛像泛着涟漪的幽泉,那么深沉的痛苦,让人看了都心里忍不住一酸。

“你还不能死!”姜洄说,“不是现在。”

“安安!”

从天台一侧传来一个苍老但隽雅的声音,程敏旭身体一震,立刻停止了动作,他慢慢扭头望去,终于看见了那个此生唯一温柔对待过他,期盼他永远平安的老人。

袁岚由助理搀扶着,颤颤地伸出手:“安安,到妈妈身边来……”

其实在六岁之前,程敏旭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孤儿院所有的孩子都管袁岚院长叫袁妈妈,只有他,直接称她妈妈。他是那么爱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当成终生要为之奋斗的神旨。

比如,她说不准打架,不准说脏话,他就从来没有说过脏话,其他孩子欺负他,他也从来没有还过手;她说要积极向上,做成功的人,所以他夜以继日,二十四岁就拿到了两个硕士学位。

甚至当她说:“孩子啊,我把你转交给别人,你要好好听他们的话,做一个乖孩子。”他也没有哭闹,没有纠缠,而是转身离去,奔赴他的深渊。

他们叫他小旭,他应着,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我是安安,平平安安的安安。”

真正的小旭其实早就不在了,四岁那年他跟随父母去四汲市外婆家,在火车上走丢了,或许是被人贩子偷走了吧,然后他妈妈就陷入了长久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