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荒唐至极,又悲凉难抑,他羞愧地不敢抬头再多看一眼他的皇姑,他就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却不怕人,一屋子的喧闹也没让她畏手畏脚,她的一双手抚过鹿知山的靴子,然后一把抓住了他腰间的同心结,力气竟不算小,鹿知山朝后让了让,她竟一直死死拉着,鹿知山怕她跌跤,不敢再动,直到有侍俾过来将小公主抱走,小公主哇的一声大哭,惹得一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鹿明岚的目光划过他的脸,蓦地一怔,随即红了眼眶,然后低下头,从侍俾手中接过了小公主。
那天晚上,他见到了鹿明岚,在鹿明岚的寝殿中。
鹿知山打量着鹿明岚的寝殿,这个尚不足他府上奴才住的房间大,现在这个不大的房间却住着他的皇姑,还有皇姑的一对儿女,显得十分局促,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找个凳子坐下。
鹿明岚从床底下的一个榆木箱子里取出半罐子茶叶,用大茶碗给他沏了一杯茶,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的,鹿明岚的眼睛湿漉漉的,她搓着手有些难为情把茶端到他面前:“只有陈茶了,还是我从大荔带过来的,殿下将就喝吧。”
鹿知山接过那碗茶,茶水里头带着肉腥,刺鼻得很,他却一口气喝了半碗,茶叶末子刮的他喉咙生疼,他将那茶碗重重丢在桌上。
昨日和他一到进宫的大荔送礼队,明明带着二十罐子的碧螺春还有几十匹绸缎,几十套茶碗瓷器,还有十几套珍珠宝石的首饰,胭脂水粉也有不少,白日里,大汗和左夫人明明用大荔官窑烧出的上品青花瓷茶碗喝着明前碧螺春,但是他的皇姑却连四年前的陈茶都舍不得喝,还用着这样粗糙的茶碗。
鹿知山很难过,觉得自己的心里都被揉进了粗砂,他咬着牙,怕自己在皇姑面前失了态。
“皇子,皇兄龙体可大安?太后身子可都好吗?”鹿明岚小心翼翼问着,甫一开口,一双漆黑眸子都开始湿润了,“我人虽在北狄,却没一日不在惦念大荔,日日晨昏也都不忘向南叩拜。”
鹿知山半天才闷闷开口:“你惦念他们做什么,你又不是知道宫中最不缺人伺候,日日珍馐美馔,他们自然没有不好的。”
鹿明岚一怔,不知鹿知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大荔是我故乡,我自然惦念,我又在太后膝下长大,太后和皇兄对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鹿知山嗤笑,他看着泛着油腻的桌子,冒着青烟的烛光,还有铺了一地的乱糟糟的毛毡,喉咙疼得厉害。
鹿明岚静默半晌:“皇子身份贵重,实在不该以身犯险贸然来北狄,幸得北狄无人识得皇子身份,要不然我便是死都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