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吃点儿?”鹿知城看着剩下的半碗青菜粥,有点儿诧异,“不再吃点儿了?”
周炽没有理他,趴在软枕上闭上了眼,显然是不打算理再理的。
鹿知城像是个做错事儿的孩子,挠了挠头,然后把托盘给端了过去,一边又取了帕子给周炽擦嘴,顿了顿,又倒了茶水给周炽漱口。
只是他哪里伺候过人?茶水有点儿烫,周炽含着热茶水,双眉紧锁,不等鹿知城取来痰盂,已经一口热茶喷在了鹿知城的身上。
鹿知城被吓了一跳,忙得蹲下来,着急忙慌问地道:“怎么了?水太烫了吗?”
周炽实在烦躁的不行,“咣当”一声直接把茶杯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茶水顿时就流了一地,他素来不是个大脾气的人,可是这时候他就是忍不住想发火。
鹿知城吓得都不敢出声了,忙得又去到了一杯凉水过来,这时候,周炽已经气呼呼地转过了脸去。
“周炽,周炽,”鹿知城放低了声音,低三下四地哄着周炽,口气里带着些不知所措,“我又给你倒了一杯茶,凉的,你快喝一口吧,保证不烫嘴……”
周炽现在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烦躁的不行,但凡他能动换,必定一早就躲出去了,可是现在,他就只能双手握拳,死死咬咬牙这么忍着,牙龈都要被咬出血来了。
“周炽,喝一口,就喝一小口……”鹿知城声音更小了,可怜兮兮的,有点儿像只想方设法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他不敢碰周炽,甚是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他实在太懊恼了,自己怎么连杯茶都倒不好,“周炽,我以后倒茶都会注意,绝对不会再烫着你,周炽……”
“你放那儿吧。”周炽被他烦的不行,实在不想再听他这么唧唧歪歪,蹙着眉道。
鹿知城当下忙得把茶杯放在了床头,但却还是蔫头巴脑地坐在床沿儿,他时不时转头偷偷瞄周炽一眼,盯着周炽的后脑门看,他几次欲言又止。
鹿知城低着头,搓着手,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周炽,你……你那时候也……也中毒了吗?”
周炽眉毛蓦地一禀,扭过头来,冷冷看着鹿知城:“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喜欢男人,就会上赶着让你X?”
鹿知城从来没听过这么粗鲁的话,更何况还是从周炽这么文质彬彬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一时间都被惊着了,忙得不住摆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周炽,你……你别误会了!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周炽的声音很低,语气却冷得吓人,“知道我喜欢男人,怕我就此缠上了你?鹿知城,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周炽还不至下贱于此。”
鹿知城被他这话给噎得都喘不顺气儿了,半晌才轻声道:“周炽,你知道的,我绝对不是这样想你的。”
周炽一怔,没有说话,然后又扭过了头去,鹿知城以为他又不理自己了,正自责又说错话了,就听着周炽缓缓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我其实……其实我知道是、是你,虽然当时真的……真的不清醒,可是我认得你的手,认得你身上的味道,我知道是你,只是……只是我不敢相信,”说出这样的话,鹿知城废了好大的劲儿,只是话说出口了,他又觉得轻松了很多,再开口的时候,就顺当了不少,他看着周炽的后脑勺,不怎么样的,心里竟带着些期许,“周炽,那……那个时候,你也知道是……我吗?”
周炽的心蓦地一跳,他没有回答,半晌才吐两个字:“不知。”
鹿知城看着他的后脑勺,眼中难掩失望,他低着头闷闷地道“哦”了一声。
“那你好好儿歇着吧,我不烦你了。”鹿知城没默默站了起来,轻轻地给周炽盖上了薄毯,然后吹熄了蜡烛,摸着黑转身走回了软榻上躺下。
鹿知城这两天一直在软榻上睡,前两天为了照顾周炽自是没有好好儿睡觉,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是这时候他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儿睡意,黑暗中,他睁着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那晚的梦境却又那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怎么赶都赶不走,不管是睁眼闭眼,那场景就在眼前。
鹿知城觉得自己简直着魔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着了那见手青的魔,还是着了……周炽的魔。
他越想就越想不通,就越是心烦意乱,他翻个身,烦躁地抓着毯子,吐了口气,然后还是坐了起来,靠着墙发呆。
他是喜欢穆南枝的,这个不容置疑,从十三岁那年在西郊猎场上第一次看到穆南枝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
只是年纪和时机似乎都不对,更不对的是,穆南枝的眼里从来都没有他。
这些年,他眼睁睁地看着穆南枝被流言所困,却束手无策什么忙都帮不了,甚至连玲珑公主和母妃私底下对穆南枝明嘲暗讽,他都不能阻止,他觉得自己怯懦又无能,连带着他的喜欢都只能遮遮掩掩的。
直到鹿知山强势侵入了穆南枝的生活,他才猛然后悔起来,他想过争取,但是却又早早断了念想,即便鹿知山年纪大、腿脚又不好,但是穆南枝的眼里却只有他。
穆南枝就像是天上的一轮圆月,皎洁又明亮,只是奈何那轮圆月却从来不照向他。
从不解到理解到释然,到后来的默默祝福,是这些年来伴随他成长的心里路程。
这么些年,他心里装着这份喜欢,甜蜜又忧伤,他以为这份喜欢会陪他走过一生,但是此时此刻,在这浓黑的深夜里,他的心却开始动摇了。
他是真的喜欢穆南枝,这种喜欢发乎情止乎礼,美好又圣洁,即便他成年了,即便他知道了男女欢好,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把这种想法加诸在穆南枝的身上,他觉得有这样的想法,是对穆南枝和他这么些年他的真心的亵渎,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他觉得有这样的想法,是对穆南枝和他这么些年他的真心的亵渎,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但是面对周炽,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的身体却蠢蠢欲动,曾经他认为的下流和亵渎,却都一股脑儿的充斥了他的心间,当然这可能是那个梦的后遗症,但是不能否认,是周炽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领着他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穆南枝,没有过往,只有沉溺和迷恋,只有他和周炽。
……
鹿知城使劲儿地搓了把脸,他烦躁又不安,听着周炽轻轻的呼吸声,他敢肯定周炽没有睡着,连续听了两天一夜周炽的呼吸,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分辨周炽是熟睡还是清醒。
“周炽。”鹿知城轻轻叫了一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他就是特别想叫周炽一声。
他以为周炽不会理他,但是却模模糊糊地听到周炽“嗯”了一声。
鹿知城有点儿激动,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睡不着吗?”
这次周炽没有理他了。
鹿知城也没觉得多受打击,他已经习惯了看周炽脸色,当下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周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嗯……喜欢男人的?”
半晌无语,鹿知城心里都忐忑不安了,生怕周炽又生气了,正要开口求饶的时候,就听着周炽轻声道:“十九岁的时候。”
鹿知城一怔:“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你当时是喜欢上谁了吗?”
“是,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喜欢了很多年。”周炽轻轻道。
“哦,”鹿知城心里闷闷的,耷拉着脑袋,半天才又继续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
黑暗中,周炽轻轻地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鹿知城听着周炽这声幽幽的叹息,就没有再开口,心里却比刚才更气闷了,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嘉盛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二
南疆。
西南军大营。
在床上躺了这么几天,后背的伤再次结痂了,周炽已经能下床了,只是却也走不了多少路,必定最要命的地方还没有恢复好,即便还疼着,可这样也比成日在床上趴着舒服了许多。
“怎么又起来了?”鹿知城甫一挑着帘子进来,瞧着周炽扶着软榻走路,登时就眉头紧锁,忙得把手里的茶壶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忙得过去搀扶周炽,一边嘟囔着道,“我扶你回床歇着,今天都不许再下床了。”
“不碍事儿,我都躺累了。”周炽摆摆手。
“那我扶着你走一会儿,”鹿知城当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周炽的肩膀,两人慢吞吞地屋里走着,一边鹿知城又道,“只准走两圈,没得后牵到了后头。”
周炽的脸色蓦地就阴沉了下来,少不得就狠狠剜了鹿知城一眼,作势要推开鹿知城,鹿知城忙得把周炽的肩膀揽得更紧了,一边讨好赔笑道:“我扶着你扶着你!”
周炽冷哼道:“不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