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山没有理杜衡,目光却落在了穆南枝的脸上:“囡囡,你觉得会是惠郡王吗?”
穆南枝没有回答他,顿了顿,却缓声道:“表哥,我出宫的时候,已经让静安郡主带人围住了玲珑公主府。”
鹿知山一直深沉莫测的眼睛,这时候忽然泛起了笑意,他伸手轻轻抚了抚穆南枝的脸颊,一边柔声道:“知我者,囡囡也。”
“呸!”穆南枝一巴掌打掉了鹿知山的手,饶是大殿中除了杜衡和穆南山之外再无旁人,但是她却也实在不好意思和鹿知山这般亲近,她没有再理会鹿知山,当下一边大步出了大殿,一边吩咐杜衡道,“杜衡,你现在就去一趟玲珑公主府,把玲珑公主极其府上所有侍卫家丁都带进宫,另外即刻查抄玲珑公主府,一寸土地都不要放过!”
杜衡一怔:“那惠郡王呢?”
穆南枝抿了抿唇,道:“既是他到了,那就派人去请惠郡王入宫吧。”
“是,属下这就去。”杜衡忙得躬身退下。
……
穆南枝来的时候是一骑红尘,只恨胯下马太慢,鞭子一下接一下狠狠得抽着马,当时也她也功夫留神,这时候从怀亲王府出来,才发现那马儿身上满布一道道的血痕,瞧着实在触目惊心。
这匹马儿是穆南枝的爱马,跟着穆南枝有些年头了,穆南枝一直对它照顾有加,得空的时候还会亲自刷毛喂草,只是这时候,穆南枝朝它靠近一步,那匹马就不住哀嚎摇头,甚是不安,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惊了,穆南枝瞧着马儿身上的血痕,又瞧着马儿眼睛里的惊慌畏惧,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一时间就红了眼:“马儿……”
鹿知山怕马儿伤了穆南枝,忙得把穆南枝拉到身后,一边唤了侍卫把那马儿牵走了,他知道穆南枝最喜欢这匹马,特地吩咐让侍卫好好儿牵进宫交给马把式好好儿照顾,然后他才扶着穆南枝上了马车。
“它肯定特别怕我,以后肯定不会让我骑了,”马车上,穆南枝靠在鹿知山的怀里小声道,甫一开口眼泪就噼里啪啦地落在了鹿知山的手背上,“我这匹马儿的脾性最好了,旁人学骑马的时候,必然是要跌跤的,但是它却从来都没有摔过我,一次都没有,它性子真的特别好,我也喜欢它,从来都舍不得抽它,以前玲珑公主还因此笑话我,说我手上的马鞭就是个摆设……”
“囡囡,”鹿知山取出帕子给她拭泪,一边柔声安慰道,“马儿不会生你的气,它就是受伤了,太疼了,等它伤好了,一定还会理你的,还会让你骑的,别哭了好不好?”
“不好,都是因为你!鹿知山这全部都是因为你!”穆南枝哭得更厉害了,刚刚还在怀亲王府威风八面的皇后娘娘,这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简直哭着上气不接下气,“鹿知山,你知不知道,我都要被你给吓死了,今儿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鹿知山,你出个门进个门瞧着那般容易,但是今时今日你是个什么身份,难道你自己真不知道吗?怎么就能这般掉以轻心?你对自己负责任吗?对大荔江山负责任吗?你对我又负责任吗?!”
“鹿知山,你没死在南疆,没死在暹罗人的手里,难不成今时今日你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这等宵小的手里吗?!”
“鹿知山,我对你……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
鹿知山心疼得都喘不过气儿了,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穆南枝说得没错,他如今是个什么身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他从前还是最不起眼的宁亲王的时候,尚且知道低调小心,如今怎么甫一入主了乾清宫,就这般掉以轻心了呢?
他真是太不小心了。
也是真的太不负责任了。
“囡囡,我跟你保证,我以后会时时事事都小心谨慎,”鹿知山捧着穆南枝的泪流满面的脸,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囡囡,就像你说的我如今这样的身份,自然这样的事,今天有,明儿可能还会有,后天大后天也许都少不了,但是我不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我会对自己负责,会对大荔江山负责,更加会对你负责,囡囡,相信表哥好不好?”
“我才不信,”穆南枝一抽一抽地,兀自止不住哭,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倔强,“你惯会油嘴滑舌,谁知道这话一出口,你能记多久?”
“那囡囡觉得该怎么样?”鹿知山凑过去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一边轻轻给她擦泪,一边又道,“囡囡说了算。”
“御林军杖责四十,杜衡杖责八十,难道你就跑得了了?”穆南枝咬牙切齿道。
鹿知山哑然失笑:“囡囡这是要杖责我?”
“嗯,”穆南枝点点头,一边又补充道,“我还得亲自行刑。”
鹿知山凑过去亲了亲她的红唇,一边道:“行,等晚上,表哥就躺平了任囡囡行刑,肯定乖乖的,一声都不吭。”
“今儿这事儿还不知道要闹到多晚呢,”穆南枝不理鹿知山的话里带话,垂着眼轻轻叹息,“怎么就闹到了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鹿知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地拉着穆南枝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穆南枝出来的急,连大氅都没穿,手很凉,穆南枝特别怕冷,每每到了冬日,必定都穿得严严实实的,鹿知山更是轻易不让她出门,知道今儿她被冻坏了,鹿知山心里就更心疼了。
他握着穆南枝的手,好半天才感觉穆南枝的手暖了不少,鹿知山才沉声开口:“囡囡,你一会儿回去喝碗姜汤,然后好好洗个热水澡,完了就回寝殿歇着,等我完事儿回去了,再陪你一道用膳。”
穆南枝一怔,随即明白了鹿知山的意思,她小声道:“你要亲自审问玲珑公主?不需要……我在一旁盯着?”
鹿知山抚着穆南枝的长发,一边叹息道:“囡囡,这样的污遭事,我不想让你参与,今日让你目睹怀亲王府这一场厮杀,我本就已经很自责了。”
“可是……可是我都知道了,”穆南枝轻轻叹息着,一边捏着男人的手指,一边叹息道,“表哥不愿意我牵扯进来,但是旁人却要把我生生牵扯进来,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怀亲王的长情信送进乾清宫里去了。”
鹿知山看着晃动不定的明黄窗帘,一时怔怔:“当年我去南疆的时候,他们还都小,玲珑那时候不过才一两岁吧,我记得她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却特别爱笑,不管对谁都言笑晏晏的,没心没肺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我虽没见过她几次,却一直挺喜欢那丫头,还想着以后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福气,会娶到这么爱笑的丫头。”
“等我再回京的时候,那丫头长大了,仍旧爱笑,只是她脸上的笑已然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对着我笑,眼睛却一直瞄着我瘸着的腿,眼神和她的娘亲丽妃简直如出一辙,从前娘亲跟我说过,天家的孩子三岁就该长出三十岁的心眼子,不然就是个死,我从前不以为然,但是后来却也不得不信了,尤其是方氏母子事发之后,我就再无法将她当做我的妹子了,我甚至一度厌恶她到极点,恨不得送她一死,可她到底是我的妹子啊,我怎么能这般心毒手辣呢?”
穆南枝环着他的腰,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鹿知山的怀里,她轻轻地蹭啊蹭,一边小声道:“表哥,这不是你的错,你有你的底线。”
“是,我有我的底线,我自认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但是因为我有底线,我才能走到今天,”鹿知山低着头去亲穆南枝,一边柔声道,“囡囡,你就是我的底线,谁都不能碰触,谁都不能伤害了你,不然不管是谁都得是个死。”
穆南枝心里受用得很,但是却兀自绷着张脸:“可是你今天就伤害我了呀,你且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鹿知山抿唇一笑:“不是说好了,表哥晚上躺平了任囡囡行刑的吗?”
“呸!不要脸!”穆南枝红着脸小声道。
鹿知山眉毛一挑,一脸不懂:“囡囡,表哥哪里不要脸了?囡囡你且说说看。”
“呸!”这一次,穆南枝直接啐在了男人的脸上。
鹿知山:“……”
乾清宫。
鹿知山和穆南枝回宫的时候,乾清宫已经是一派肃穆沉寂,穆南枝素来不喜宫中人多搅扰,所以乾清宫的侍卫不多,鹿知山也一向用惯了暗卫,比起皇宫其他宫苑,这帝后所在的居所,反倒是一派清静,但是这时候的乾清宫,却满是乌泱泱的侍卫,甫一进宫苑,就瞧着院中跪着数十名侍卫侍卫,瞧着衣着就知是玲珑公主府的侍卫,更有百来名御林军手执刀剑严肃紧张地把持在乾清宫各处。
鹿知山一边朝大殿走,目光一一扫过那跪地的侍卫,目光深沉,这些侍卫中有几个他还瞧着眼熟,认得从前是在惠郡王麾下效力的,惠郡王在去南疆前,因不放心疯癫的玲珑公主特别留了得力的属下来保卫玲珑公主,而如今,这一干侍卫就面色惨白地跪在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