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见过万岁爷。”当下,段飞鸿和方泽端一左一右扶着段增进来,三人一道躬身给鹿知山行礼。
“三位大人快请起,”鹿知山忙得道,一边又看向杜衡,“杜衡给两位相爷斟茶。”
“是。”杜衡忙得斟了三杯热茶给两人端上来,一边又给鹿知山续了茶。
“三位大人,这是南疆刚刚送来的密件,你们看看。”鹿知山含笑把奏折送到了段增和方泽端的面前。
段增甫一见了那奏折,登时喜得白须抖动,昏黄的眼睛都湿润了,扶着桌子就颤巍巍地跪下了:“微臣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快三十年了,南疆总算平定下来了!”
鹿知山忙得过去扶了段增起来,一边道:“左相身子不好,朕原本并不想让左相入宫的,只是这样天大的好消息,朕却忍不住想让左相早些知道,所以还是劳烦左相辛苦跑这一趟了。”
“微臣谢万岁隆恩!”段增哽咽道,硬气了一辈子、将近八十岁的老爷子,这时候对着一道薄薄的纸,忍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这是好事儿啊,”段飞鸿忙得过去劝慰父亲,一边取了帕子给段增拭泪,一边小声道,“父亲,万岁爷还在呢。”
“不碍事,”鹿知山忙道,“漫说是左相,朕刚刚也是喜极而泣。”
方泽端忍着心里的欢喜,把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对鹿知山道:“鹿知河果真自尽了?”
“是,死在澜沧江里,”鹿知山还没说话,倒是被杜衡给抢了鲜,“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方泽端轻轻地吐了口气,一边道:“是啊,的确是便宜他了,也污了澜沧江。”
段飞鸿一直劝慰老爷子,这才取了奏折看,一边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万岁爷,惠郡王竟然主动请旨,愿意出任云南将军、终生戍守南疆?”
他这话一出,段增的眉头登时就拧到了一起,颇有些不可置信道:“惠郡王竟主动请旨?”
关于玲珑公主一事,鹿知山给压了下来,但到底事儿闹的大,自是瞒不过段增和方泽端,这也是惠郡王不得不离京的原因,鹿知山有意维护惠郡王,他们也不好赶尽杀绝,但是对惠郡王到底是心生芥蒂,只要惠郡王一不回京,二不握军权,甘心做个闲散王爷,他们自然也不会多嘴,只是他们显然没想到惠郡王竟愿意留在那蛮夷之地,自然这时候心里都在揣度惠郡王到底揣着什么心思。
“朕的这位幼弟从来都是一片赤诚。”
鹿知山轻轻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然堵上了段增和方泽端的嘴,段增和方泽端对视一眼,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了。
段增等三人退下之后,杜衡忙不迭问鹿知山:“万岁爷,您这是打算替惠郡王开道了?”
鹿知山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笺递到了杜衡的手里。
杜衡忙得把那信笺打开,甫一见到了那信笺上的内容,登时就目瞪口呆了,张口结舌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鹿知山看着他那么一张不忍直视的脸,忍不住笑了:“至于吗?”
杜衡兀自干张着嘴,一脸“难道不至于?”的表情看着鹿知山。
“当年谢伦和赵靖廷相好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吃惊。”鹿知山嗤笑道,一边坐了下来。
“可是,这是周炽啊!”杜衡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声,“是周炽啊!!”
“周炽又怎么了?”鹿知山看向他。
“周炽那么沉稳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杜衡越想越想不透,“周炽那么冷静的人,怎么会……”
当着鹿知山的面,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不想鹿知山却替他说了。
“怎么会喜欢上男人?而且还是比他整整小了一轮的男人?”鹿知山笑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杜衡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鹿知山笑得更大了,低着头抿了口茶,然后才看向杜衡道:“我记得当年我要娶囡囡的时候,你当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杜衡想起旧时情形,挠了挠头笑了:“当时属下是实在没想到。”
“你和静安郡主,我也没想到,”鹿知山笑道,“不过只要你们过得好,我自然乐见其成。”
杜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拉这把椅子坐在鹿知山的面前,小声道:“我没有反对周炽和惠郡王的意思,就是太吃惊了。”
“你啊,所有的精明都用在政事上了,对这些人情冷暖一向迟钝,”鹿知山拢了拢茶,一边从杜衡的手里接过了那张信笺,一边道,“你也说了,周炽最是沉稳冷静的,他如今既是主动开口了,必定是已经和惠郡王定下了终生的。”
杜衡点点头:“所以将军,您已经决定让惠郡王做这个云南将军吗?”
私底下,杜衡仍旧习惯称鹿知山将军。
“我一直都很喜欢惠郡王身上的那股子的正气,把他留在南疆,我很放心,从前我也不是没想过让他做云南将军,只是总觉得那样也太委屈了他,这下倒是顺了我的心思,”鹿知山道,一边瞧着手上的那张信笺,一边又轻轻叹息道,“周炽苦守南疆二十五年,实在辛苦卓绝,但凡是他想要的,我就绝没有不给的道理。”
杜衡忙得点头道:“是是是,还有咱周燃姐呢,这一次能大破暹罗大军,她手下的娘子军可是居功至伟。”
“过来,给我研磨。”鹿知山道,一边起身去了桌案之后坐下,铺开了纸。
“是,属下遵命。”杜衡忙得放下茶杯,跟着过去,瞧着鹿知山的架势,这是要拟奏折了。
果然,鹿知山提笔沾墨,然后就在纸上笔走龙蛇了起来——
“先皇五子,惠王知城,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特加封其镇南亲王,以云南地益封永业田百亩。”
“这就让吏部发出去。”鹿知山放下毛笔,又亲自取出玺印盖上了大印,对杜衡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杜衡看着那朱红的玺印,含笑道,“镇南亲王可是万岁爷登基之后亲封的第一位亲王呢,真真是可喜可贺。”
“行了,下去吧。”鹿知山道。
“是,属下告退。”杜衡拿着圣旨躬身退下了。
鹿知山坐着没动,又打开了那张信笺,看着那上头瘦直挺拔的字迹,那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
都道是字如其人,果然不错,鹿知山不由得勾了勾唇。
“……炽愿与城结为秦晋之好,求将军诺,如将军有难处,炽愿挂冠归田,以全将军天颜……”
周炽为了鹿知城竟甘愿放弃自己在南疆苦心经营的这二十五年,可见是情根深重。
鹿知山轻轻地叹息,想起周炽总是沉默隐忍的眼神,心底生出一股子欣慰来。
还好,那个从不言苦、从不落泪的少年郎,今时今日,总算有了他的归属。
天定二年三月初三
春闱开启。
贡院门口,郑作阳碰到了丁少典的嫡长子丁麒麟,他们两人乃是故交,这时候遇见了,当即抱拳见礼。
“郑兄,早上我出门前,父亲大人可是一再嘱咐在下要好好儿发挥,必然要高郑兄一头才行,”丁麒麟含笑对郑作阳道,“老爷子当年金殿之上输了方伯父一招,这么些年就一直憋着劲儿要超越方伯父来着,如今这担子是落在我的肩上了,都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了。”
“是是是,我家的那位岳父大人也这么交代我来着,让我务必一举夺魁,我也真真是有苦没处诉。”郑作阳一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
“二老较劲儿了一辈子,如今这是轮到咱们了?”丁麒麟哈哈大笑,全然没有大考在即的紧张。
“那也没办法,谁让咱俩都是孝顺孩子呢?”郑作阳一脸无奈做作的笑,一边拍了拍丁麒麟的胳膊道,“听闻伯父的身子好了不少?”
“是,自打过年就渐渐好了不少,如今都能出来坐坐晒太阳了,从前老爷子总是忙得脚不沾泥,他火气又大,难免落了一身的老毛病,我们小辈心里可都一直都担心着,”丁麒麟轻轻叹息道,“好在如今人总算是清闲下来了,病慢慢地治着,精神气也慢慢地恢复了,离了朝堂,心境也变了,我却瞧着这样比从前好不少。”
“这样最好,丁伯父乃是开通之人,不管什么境遇,总有开解之法,”郑作阳轻声道,一边又道,“等从这里头出来,我再去府上探望伯父。”
“行,他最喜欢和你下棋了,前几天还一直念叨着呢。”丁少典含笑点头道。
天定二年三月初八
库伦。
西北大军自吐蕃撤出之后,按照圣旨,一半兵力交到了青海将军穆南山的手里,赵靖廷和谢伦带着另一半西北大军回了库伦。
大军回归,按说是该休整些时日的,但是却偏偏赶上了库伦几十年不遇的春旱,这一次春旱灾情着实严重,从北狄一直绵延到了库伦,北狄和大荔这几十年来一直修好,春旱也不是头一次爆发,按照惯例,两国会同时治旱,大荔这头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库伦大军的身上,所以库伦大军甫一赶到了库伦,就忙不迭地治旱去了,从二月初一直到三月份,库伦大军总算回归了库伦。
库伦将军府。
“总算回家了!”谢伦甫一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就蹦跶了起来,手里的包裹一甩就落在了赵靖廷的手里,“回家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