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山把篮子交给穆南枝,含笑道:“你亲自挑几串。”
“我要这串!这串!还有这串!”穆南枝忙不迭指了几串紫红的葡萄。
鹿知山剪下几串葡萄放进了篮子里,然后又低头问贪嘴的小孩儿:“你是爱吃葡萄的,再多挑几串吧,回到府里用冰镇着,能放三四日呢。”
“那还要这串,这串,”穆南枝也不跟他客气,当即又选中了几串红紫的葡萄,笑嘻嘻地撒娇道,“表哥你对我真好。”
“那表哥所幸再对囡囡好一点,”鹿知山也笑了,带着穆南枝穿过了葡萄架,迎面是十几棵大石榴树,如今树上都结满了许多红彤彤的石榴,又好看又讨喜,鹿知山仔仔细细地挑了六个碗口大的红石榴,放进竹篮里,“听说囡囡也喜欢吃石榴。”
穆南枝简直兴奋得嗷嗷叫,在石榴树间来回窜着,又摘了四个抱进怀里,欢欢喜喜地道:“我要多带几个回去给吉祥,我爱吃石榴却最没耐心剥石榴籽,每次都是吉祥给我剥,不带几个给她总觉得怪难为情的。”
鹿知山看着怀抱石榴、言笑晏晏的少女,整颗心都柔软得不像话,他伸手折下一朵正怒放的石榴花簪入少女鬓角。
少女的脸顿时比鬓角的石榴花更红。
……
嘉盛二十一年十一月初
宁郡王府
“将军,大事不好!”杜衡急匆匆地入了书房,来不及行礼疾步走到书桌前,脸色都变了,“北狄大汗在七日前驾崩,北狄三王子已经在六日前继承大位。”
鹿知山蓦地站了起来,沉声道:“端慧和硕公主和小王子呢?”
杜衡的脸色更难看了:“回将军的话,谢伦一得到了消息,就即刻带了小队人马潜入了北狄皇城,只是皇城已经被三王子的人严加把守,谢伦又不能暴露身份,所以行动受限,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从皇宫的禁苑里救出了小王子,连夜就将小王子带至库伦藏了起来,但是端慧和硕公主却……”
鹿知山忙追问:“公主怎么样了?”
杜衡面色难看,顿了顿,才沉声道:“按照北狄皇室祖制,新任大汗即位,会娶膝下无出的庶母入帐,按说端慧和硕公主是不必受此屈辱的,但是谢伦探得消息,那北狄三皇子一早就垂涎端慧和硕公主的美色,即位之后又用小王子的性命要挟端慧和硕公主,端慧和硕公主只得……只得就范,如今那新大汗已经封了端慧和硕公主为大帐右夫人了。”
“啪啪!”
鹿知山蓦地一把将桌上的茶具碗盏笔墨纸砚都猛地扫到了地上。
“将军,您……”杜衡本想宽慰鹿知山几句,但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心里也是愤懑不已,当下也不再开口,只是蹲下去,默默地收拾一地的狼藉。
“吩咐赵靖廷,务必好生保护小王子,断不能对外透漏出小王子的任何消息,”沉寂半晌,鹿知山才沉声道,“即刻把北狄的消息捅出去,先看朝廷怎么处置,是否能和北狄商谈,将端慧和硕公主迎回大荔。”
“是,属下明白,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杜衡点头道,打量着鹿知山凝重的脸色,有些犹豫道,“只怕,安乐郡主的处境会不妙。”
杜衡所言不错,北狄一日变天,穆南枝从堂堂嫡公主又变回了庶出公主,只是现在的身份要比从前尴尬难堪得多,兄夺母志,这个消息一旦传到最看重纲常礼法的大荔,穆南枝怕是从此在京师再抬不起头了,被人品头论足事小,婚嫁将受极大影响事大,她如今虽是千尊万贵的从一品安乐郡主,怕是也没人愿意娶她回去,一旦大荔和北狄商谈不妥,两国关系一旦紧张,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安乐郡主更是会有性命之危。
鹿知山目光深沉,半晌才吐出一句:“有我在,谁都不能伤了她。”
……
北狄皇室突变传入京师,全城哗然,甫一开朝,皇上鹿明巍就被下头的朝臣吵得脑仁疼。
“万岁明鉴,大荔这几年边境安宁,国丰民安,风调雨顺,断不可因为一个区区和亲公主而贸然对北狄开战啊!”右相魏俊辰手持玉笏,出列慷慨陈词道,“一旦大荔与北狄开战,吐蕃和暹罗必然会趁火打劫,到时候要是大荔被三国联合围剿,那可比当年南疆之乱更危险百倍!请万岁爷三思!”
“万岁爷三思!”魏俊辰话音一落,便有七八个大臣出列附议。
巡防营统领马瑞林也随即出列,朗声道:“万岁爷明鉴!右相说的有理,只是端慧和硕公主为了大荔边境稳固,不顾一己之身,不远千里,只身嫁入北狄,在北狄苦苦经营二十一年,可谓是鞠躬尽瘁,如今端慧和硕公主被辱,我大荔皇朝若是不伸出援手解救公主于危难,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魏俊辰冷笑道:“按照马统领的意思,竟是要为了一个区区和亲公主,就不顾大荔的江山稳固,就要眼睁睁看着大荔边境重燃战火?”
马瑞林也是一脸冷笑:“右相大人自早朝以来已经说过两句‘区区和亲公主’,可见在右相大人心中是多么不齿这位和亲公主,但是就是这位让右相大人不齿的和亲公主,为了大荔的边境安定付出了自己一生,换的了这二十余年大荔北境的和平安定,末将实在想问一句右相大人,您不主张营救公主也就罢了,这么一口一句‘区区和亲公主’,岂非太过忘恩负义、令人齿冷?!”
魏俊辰被激得脸色惨白,随即就反驳道:“一个侍候父子两代的女人,即便是迎回大荔,也是丢咱们大荔的脸!”
“若是右相大人这般嫌和亲公主丢了大荔的脸,那右相大人您当初就当别主张和亲啊?”马瑞林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邓少典冷唇相讥,“可是在下分明记得清楚,当年与北狄通婚,右相大人可是在万岁面前大力进言的,还有五年前与吐蕃和暹罗的和谈中,不也是右相大人出马,亲自拟定了与两国联姻的条约吗?可以说正是右相大人亲手把一个又一个的大荔和硕公主嫁入了番邦异族,怎么现在右相大人却一口一个不屑和亲公主起来,竟半点也不埋怨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邓少典素来以毒舌闻名,只是这人性子孤僻,素来独来独往,更是从不站队,说话做事全凭自己的好恶,因此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但是鹿明巍却一直很欣赏邓少典,如今邓少典四十出头就官拜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可见鹿明巍对他的确是青眼有加。
魏俊辰简直觉得自己是被当众抽了几个嘴巴,简直气得跳脚:“邓少典,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始作俑者,若不是当年宁郡王……”
“吵什么吵?!还嫌不够烦的吗?!”端坐上位的皇上鹿明巍蓦地冷喝道,“都给朕闭嘴!”
“皇上息怒!”
一时间所有人都住了嘴,乌压压地跪了一地,顿时大殿里静可闻针。
鹿明巍冷冷扫过过每一个大臣,最后目光落在了太子鹿知岳身上,沉声道:“太子,你怎么看?”
鹿知岳忙得上前一步,然后道:“儿臣以为,应先派使臣去北狄商谈,若是能顺利迎端慧和硕公主回大荔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必因此伤了两国和气,只能委屈端慧和亲公主了,必定社稷为重。”
鹿明巍点点头:“太子所言合情合理。”
邓少典急道:“皇上三思……”
“行了,此事就按太子说的去办,使臣也由太子选定。”鹿明巍一锤定音之后,就退了朝。
魏俊辰走到邓少典面前,阴冷一笑,拂袖而去,邓少典登时气的脸都白了。
……
宁郡王府。
书房。
“将军,万岁爷这是根本不打算迎端慧和硕公主回大荔了,”杜衡一脸悲愤难掩,一声叹息,“万岁爷实在太过凉薄。”
鹿知山盯着面前的白瓷杯,杯里是缱绻舒展的苦丁,他近来上火上得厉害,宋福已经给他泡了好几天的苦丁了。
“郡主已经知道了?”鹿知山沉声问道。
“是,如今满京师的人都在议论端慧和硕公主……”杜衡将一女侍父子两代的话咽了回去,面有不忍,顿了顿又道,“安乐郡主今日入宫求见太后,太后不见,郡主后来只得去面圣,在太和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万岁爷也没见,说是龙体有恙,安乐郡主后来都站不起来了,还是被两个侍俾给扶着出宫的。”
“西槐别院里的石榴还有吗?”鹿知山忽然问道。
杜衡一怔,随即点头道:“还有不少。”
“你这就去摘一篮子过来,”鹿知山道,又补上一句,“要挑个儿大,圆的,红的,甜的。”
“是,属下遵命,”杜衡道,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属下实在没想到丁大人今日竟会为端慧和硕公主仗义执言,属下还一直以为丁大人也是迂腐夫子,倒是属下错看了丁大人。”
“丁少典性子素来古怪,不站队不结党不怕得罪人,做事却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这在大荔朝怕也是独一份了,”鹿知山缓声道,“当年那方泽端是金科状元,他是榜眼,他不服气,当廷质问万岁爷,引得方泽端与他当场针锋对决,后来到底丁少典还是低了方泽端一头,但是却也因此得了万岁爷的青眼,也算是一桩佳话了,这些年来那丁少典虽然得罪人无数,却有万岁爷给罩着,也是官运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