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君引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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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他死了

什么承诺,无非是此生此世不再与君池相见罢了,同她这般时常给我旁敲侧击的提醒,我怎会忘记。只不过,她也着实比普通的神女要沉得住气多,故意离开客栈,暂且与君池分开,为的不过是摆脱些嫌疑。即便到时候君池有所怀疑,固然也不会怀疑到她些什么。遥想当年阎君同我传授冥王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曾和天族郡主便是天帝陛下的小情人过了数招,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纵然那小郡主如何装作矫情,如何在背地里暗害冥王,到最后都被冥王轻易给解决了,还落了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了几万年的折磨,如今还关在地狱中,可谓下场凄惨。不过由此也充分证明了一点,姜,真的是老的辣。古月上神之所以觉得此赌必赢不输,亦是因着我还未出生的那些年,她便已经和帝尊有个什么恩怨纠葛,便冲着这几十万年来的交情,帝尊也该帮衬她一些。

一场戏末,桌案那一方呈着已凉的茶水,玉成怅然看我,“大人何苦偏偏要与她打这个赌呢,她不过是个年纪大些,与帝尊相识久些的女人罢了,帝尊与大人的姻缘乃是前世中注定的,她有什么资格同大人比。玉成若是大人,定是不能容忍她与帝尊这般关系暧昧不清。”

我吹了吹盏中半凉的茶水,阖目道:“玉成,情这个东西,和旁的不一样,你愈是想要紧抓不放,便愈是容易失去,倒是不若顺其自然,等他缓缓归矣。”

玉成尚且还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嘟着嘴巴不说话,我含笑饮完茶,理了理广袖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长安街上青烟袅袅,行人含笑言语,夕色余晖洒在柳梢,我感觉到了些许寒意,便拢了衣衫,一处卖灯的铺子映入眼帘,目光穿过重重花绿,我恍然瞧见了一熟悉身影立在灯笼铺子前,手中提了盏绘了桃花的灯笼,指腹小心摩挲着花瓣……

“怎么可能。”我沉声启唇,眼前行人遮住了视线,再寻到那盏桃花灯笼时,原本铺子前的身影好似从未出现过般,云清风淡。

玉成探过脑袋道:“大人在说什么呢?”

我怔了怔,是看错了么,他,他已经死了,很久之前便已经死了,纵然如今转世轮回,恐怕也有些岁数了,只是掐指一算,却是如何也算不到他转生为何。或许真的是我出现了幻觉,才会因着那一世的场景,而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他的影子。

“没事。”我压沉了声音,道:“那边有卖灯笼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玉成点了点头,随我一道儿来到了灯笼铺子前,那盏绘了桃花的灯笼安好的摆在铺子上,老人家含笑道:“这灯笼,都是前几日才做成的,画的是长安初春时节的桃花,姑娘看看,可是喜欢。”

——“这灯笼上绘的是长安初春时节的桃花,姑娘的眼光真是不错,这桃花含羞,必是见了佳人,如今佳人面若桃花,姑娘才是这盏灯笼最合适的主人。”

犹记当年我与孟浮生的初见,便是在这样一个暮光中,他在灯笼铺子前看我,丫鬟们偷笑他太过呆板,而我却因为他的这两句花言巧语,而对他生了些心意,他将灯笼买下赠给我,我羞窘低头,之后还是受了他的灯笼。少年时期太过天真,不晓得情字究竟是什么滋味,在他三番四次的故意偶遇后,我对他真的动了心,从此便一上贼船悔终生。

当我对他用情至深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孟家的二少爷,而不久后,还不等我告知父亲这件事情,父亲便将我许配给了孟家大少爷,便是他的哥哥。彼时父亲还是个不起眼的将军,虽为皇帝效命,征战沙场,可甚少拿到军功,于是我与孟家的婚事,多半也是因着父亲想借此机会稳住将军府在朝廷中的地位。

我不顾一切的想要与他相见,想要他带我走,少年时的冲动,天真与懵懂,后来想起来,全然是悔恨。我还记得他同我便站在那颗杨树下,杨花似锦,他句句诚恳,倒不是为了带我走,而是为了说服我嫁给了他的哥哥,他说,“阿歌,你的再忍忍,我哥他身体不好,郎中说过,他不过只剩下两三年的阳寿,只要你愿意嫁给了他,你便是孟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了,等我哥走了之后,我便想办法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我含泪哽咽道:“可是浮生,做了你的嫂子,你还会娶我么?”

他说会,眼神中的坚定让我到如今都不敢忘怀。我含泪上了花轿,脑中回荡的皆是在家中父亲同我道的那番话,“阿歌,你相信爹,爹征战沙场数十年,这双眼睛也算是看遍了世间的这些浮尘,爹一见那个孟素生,便知道他和旁人不一样,这小子绝对不像外界传说中的那样柔弱,不堪一击,他眼中的这股子淡然,分明是个不愿过问世俗的能人。他既亲自上门提亲,又对你的事情如此上心,足以见得他多么重视你。爹敢保证,你嫁给他,绝不会后悔”

素生是个好郎君,可是那些年里,我不知道。蒙浮生为了不在素生面前露出破绽,刻意与我疏远,而我却像是与他赌气,故意在下人面前在素生面前不知道收敛。他因此还同我置过气,可许是觉得我还有些利用价值,隔日便亲自过来登门道歉。

可我已经厌烦了这种生活,想要去逼他带我走的时候,才无意听见他同心腹道出事实。这些年来的花言巧语无非是为了借我之手给素生下毒罢了。他知道只要是我送过去的,素生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股脑灌下去,所以我给素生的毒,素生那般聪明,定是知晓的,可他依旧会傻傻的喝下去。只因着,他想要我高兴。

我与孟浮生因着这件事情彻底的撕破了脸,更是在我偷偷换掉毒药的时候威胁要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素生,我开始有些后悔,这样阴险,这样可以为了家产而不顾一切的男人,我真的不敢再去爱。

长安街上人烟渐少,我放下了灯笼,转身呆呆的往着回客栈的方向行去。

我曾求过上天,愿用我的余生来换,换和蒙素生再相守几年,可惜,上天没有随我的心愿。我常常问自己,假若我并没有遇见过孟浮生,或是早孟浮生一些遇见孟素生,那我必会倾尽所有的对素生好。

“玉成,给我拿些笔墨纸砚来。”我立在庭前杏花树下,淡淡吩咐了句。玉成懂事的行了个礼之后退下,少顷便取来了笔墨,撂在我的面前。

“桃花虽好,只不过太容易被风吹散,可曾听过良禽择木而栖的故事?”那日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在宣白的纸上绘出了梧桐的轮廓,道:“天地间有一种鸟,名为凤凰,相传凤凰痴心,一生只会择一株梧桐木栖息,而梧桐木亦是会在凤凰涅槃之时,甘愿燃尽自己,而换得凤凰重生。凤凰重生之后,便会携着梧桐木的灰烬隐居山林,再也不会寻找旁的梧桐木而栖息了。”

那时只觉得他说的故事太过凄凉,也太过让人惋惜感慨,后来我才晓得,他口中的凤凰,华丽高贵,便是我,而痴心燃尽自己换得凤凰重生的梧桐,便是他。

笔尖染青墨,许是心神不大安宁,绘出来的梧桐皆是寻不到当年的半分影子。焦躁的将败笔握成团,随手丢至一旁,玉成悄然拾起了一张展开,拧眉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喃喃道:“画的挺好啊。”

我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回忆出当年的感觉,可笔下却是僵硬,心尖的焦急驱使着额上生出不少密密麻麻的汗珠,自言自语道:“怎么想不起来了,也画不出来了……”

手上蓦然多了一道暖力,我失措睁开眼睛,他衣襟上的幽檀香萦绕鼻息,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胳膊,淡然如风。“你心神不宁,无法聚精会神,又怎能绘出当年的感觉呢。”

玉成欢喜唤出了声:“少爷,您终于来了。”

我唇角干涸,有些痛,低眸将目光落在笔尖勾勒出的轮廓来,心坎间似有小鹿乱撞,“你怎么来了,我的画技一直不如你,想起了些事情,不能宁下心,也是情非得已。”

他握着我的手提笔往砚台上蘸了蘸,靠近我些道:“无非都是些过去的事情罢了,如今的你过得不好么?”

有了你,我过的很好……

我目光散在描好的梧桐轮廓上,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容颜看他,“君池,我一直感觉,我欠了一个人,欠了他许多,多的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挑眉,“谁?”

我低下头,默然不说话,他便用着极其温和的声音道:“男人还是女人?”

我道:“男人。”

他笔下宛若行云流水,曲线之间毫无违和,寥寥几笔却能勾勒出一副模棱清晰栩栩如生的上等画作来,凝重了几分音量。“那便不还了。”

我愣了愣,好奇昂起头看他,“为何?”

他并未顿下手中的动作,嘴角噙着丝丝笑,“你这一生,都已经是本帝的了。”

我执着道:“那,那若是我欠得人是你呢……”

尊神凝重鼻音嗯了声,唇角笑意渐深,扶在我肩上的那只手转移至腰前,倏然用力,倚着我的肩膀暖言细语:“那便更不用还了,本帝亦是你的,你还需还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