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帘外转了身,见帘内的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便撩开青纱,目光洒落在我的身上,我理了理袖口,抬头便撞上了他灼热的目光,在他面前旋了身,衣摆带动腰上铃铛清脆响起,好生令人欢喜,“这衣裳,是从哪里来的啊,我竟然穿着挺合身。”
他缓步前来,忽略掉我眼中的欢喜,抬手便从我发上抽掉玉簪,长发似瀑布流水般落在肩上,我看着镜中的两个人,迷茫的看他,“君明,你……”
他握着我将我带至铜镜前,摁下我的身子,玉指在我发间穿梭,简答几个动作便给我挽好了发髻,取了两只朱色珠花别进发间,配上此时红衣模样,活活生出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我赞赏的抬手摸着自己的长发,诧异道:“没想到啊,你这挽发的手艺,也忒好了些。”
他威仪一拂袖,负手道:“嗯,之前有个姑娘,曾缠着我给她挽发,这时间长了,便也就习惯了。”
我原本心怀欣然,却在听他此话说出后平白添了两抹苦涩,手指顿在发间,我牵强得扯了扯唇角,假装欢喜,“啊?是么,那我,我恭喜你,能劳的动你这样尊贵的神仙亲自给她挽发,她,大抵是和旁人不大相同吧。”
扑朔间我回想起在酒肆中喝酒的那晚,他亦是说过,自己曾弄丢过一个宝贝,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说的是个物件,如今想想,极有可能是我脑子不好使,误会了他说的这个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嗯,是个不一样的姑娘。”
原来,他早便有了心上人。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眼神中的怪异,继续装着打趣他:“是么……”
“尊上,再不过去,前院的喜宴便要开始了。”门外传来木须神君无奈的声音,我手上一抖,心魂不安的站起身,虚笑的看他:“走吧。”
他没有允我先行,恰到时辰的握住我手腕,挑眉笑道:“夫人为何行的如此匆匆?可是忘记了此时,你我二人本该一同前去?”
我楞在原地,不晓得该回些什么,而他已然与我十指相扣,做戏的样子都如此认真。我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把握着力度,既不弄疼我,也不由得我退缩,甚是威严的道了句:“孟娴,有时候,亲耳听到的,亲眼见到的,都并非是真的,唯一的法子……”他停下脚步,眉目含星:“便是用你的心,去慢慢体会,是非曲直,全然取决于你如何去思量。”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也不晓得他倏然如此说的用意何在,手上没了力度,任他握在掌心。大抵这便是缘分吧,他心中忘不掉一个人,我心中也忘不掉一个人,两个伤心人走在一处儿,总会有臭味相投的地方。
晚宴间是我第二次见到刘老爷,彼时刘夫人端坐在刘老爷的身畔,面色红润,眼中温若流水,小少爷生的可爱,因着年龄还小,也只被奶娘抱出片刻不过,我将银锁搭在他的衣襟前,看着他如此惹人疼爱亦是生出了不少怜惜,若是,那一世之中,我腹中的孩子尚且没有遭遇毒手的话,不晓得是否也同刘夫人此刻般,心中带着汩汩甜意。
君明见我凝视小孩子许久,便低眸扫了眼孩子,随手将清茶递给了我,“这孩子,固然是可爱,可如今天凉,还是让人快些抱回去,勿要着凉才好。”
我这才转过神来,双手从小娃娃的脸蛋上拿下来,嘱咐了奶娘几句:“小孩子刚刚出生,回去给他添些衣衫,若是得了风寒,便是麻烦了。”
奶娘笑眼眯眯的俯身行了个礼,正欲抱下去的时候却听门外一声通传,打破了原本的宁静:“二夫人到”
屋内戛然一片静悄悄,刘老爷的脸色变得沉重下来,轻皱着眉头,刘夫人眼神中并未掀起半分波澜,垂着明眸抬起茶盏,抿了一口,恢复笑色:“妹妹来了。”
朦胧的夜色中,紫衣女子踏着月色而来,长发散在肩膀,眉心绘了一朵好看的凤尾花,施施然得前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毫无半分紧促之感,一如既往得平静,得体的屈身道:“琳琅,见过姐姐,姐姐喜得贵子,妹妹特意来给姐姐贺喜。”
眸光掠过我身畔,落在了君明的衣袖间,瞬息间的惶然,但一拂既逝。刘老爷嘴角笑意全无,伸出一只手,递了过去,沉沉道:“不是说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还是过来了。”
她瞧着那只手,犹豫了片刻,轻轻将素手搭了上去。刘夫人大方得体的嫣然一笑,起身温柔道:“妹妹能来,姐姐很高兴,来,快坐下。”
若是换做旁人,大抵会以为这是一场其乐融融得场面,可其中滋味,恐怕也只有她们清楚了。我坐下身子,取了一盏暖些的茶拢在掌心,他执起筷子给我夹了块豆腐,淡淡道:“前些时辰闹着要来吃喜宴,可是如今又只顾着喝茶,不吃东西,不觉得吃亏了些么?”
我拢着茶看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你早就猜到这个喜宴不简单对不对,旁的席宴又怎能惊动你,你是来看戏的?”
他挑了几块好些的豆腐给我,轻轻道:“陪夫人来赴宴,理所应当。”
我才不相信他的说辞呢,他演戏的功夫太好,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假,他说的这番话,多半也是为了不告诉我真正目的是什么。
灯火灼目,我偷偷扭头,去看那席间的场面,刘老爷自打二夫人出现后便有些郁郁寡欢,二夫人那张脸亦是苍白的厉害,唯一正常些的恐怕便是刘夫人了。
“你身子不适,我让你在厢房中等着我,为何不听话,嗯?”
他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她有意躲避,冷言道:“若是我不来,府中的下人们恐怕也会责怪我没有礼数,与我来说,来不来的结果,都是一样,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刘夫人嘴角挂着笑,自顾自的喝茶,恍若当做身边的二人不存在。我不禁有些感叹她的气度,能将夫君与旁人卿卿我我当做浮云,也是需要本事的。
刘老爷拧着眉头给她添了杯茶水,安抚道:“琳琅,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等了那么久。”
她轻笑,眉心凤尾花愈来愈妖艳,“你没有错,或许,从一开始,都是我错了吧。”
二人的谈话固然有些苍凉,我皱眉夹起了碗中的东西置入口中,琳琅在锁妖塔中关了这样多年,若非是心有牵连,便不会宁死也要逃出来了,但能为感情二字抛却生死的妖怪,定不会没心没肺。
君明只顾着给我添菜,倒是生怕我吃不饱的模样,瞧着我吃饭的模样有些出神。我不明的抬起头,见他锁眉深思些什么,便轻声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微怔,不晓得从哪变出了一张手帕,抬手将我嘴角碎末擦掉,柔声回了句:“无事,多吃些。”
我糊里糊涂看着他给我擦着嘴角的模样,恍惚了半晌,才神色匆匆的从他手中取下帕子,自己动手,“我,我吃饱了。”
他挑眉扬起唇角,淡然如风。
喜宴之上恢复了方才的喧闹,宾客们相继给老爷夫人贺喜,倒也有不少夫人给二夫人敬酒,只不过,她们似乎是有意而为,琳琅无法拒绝,只好一杯杯喝下去,不过片刻便双颊红似血,踉跄的扶住桌角,面色更是苍白,我见那些人还不愿意放过琳琅,更是郁闷她们为何要这样做。君明轻描淡写的低声道了句:“今日桌上的酒水中,皆是添了辟邪草。”
简答的一句话似乎道明了所有,我这才明白为何君明只一味给我添茶水,不让我沾染半分酒水,原来这酒宴,早已经被人动了手脚,而这动手之人,无疑便是刘夫人了。
我不大喜欢这种暗地伤人的做法,有些愤然:“亏得我之前还夸赞她有气量。”
君明握住了我的手,继续深情道:“是否还记得我同你说的话?”
他同我说的话?我瞧向他,他意味深长的压低声音:“放手去做便好。”
我对琳琅一直都有同情之心,这一点并未隐瞒他,他也并没有多做阻止,其实他早便看破一切,旁人所做的每件事,都已经在他的意料中,在他的掌控中。
琳琅那边看似还在硬撑着,毕竟修炼了这些年,功力深厚,未必是几盏酒水便能撂倒。我瞥了眼桌案上的茶水,端起一盏茶,轻步走至她面前,伸手便扶住了她欲要跌倒的身子,她警惕的欲要挣扎,我握紧她的手腕,凝声道:“二夫人可是忘记了,今日去见夫人的时候,夫人曾经说过,要将一只绣了鸳鸯的荷包送给孟娴,说是晚宴上会带来,不知夫人如今可否方便?”
她凝目看了我片刻,大抵是身子真的撑不住了,才搭上我的话道:“来的匆匆,忘记随身带了,孟姑娘随我去取便好。”
我点头,扶着她朝着刘老爷道:“不知刘老爷可是方便?”
刘夫人怔怔看了我二人一眼,敛眉不语,刘老爷怜惜的看着琳琅,道:“也好,你早些回去休息,我,明日再去看你。”
琳琅脸色苍白的转过身,不曾搭理刘老爷的话,沉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