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了门,正想去寻一寻吹笛子的人是谁,却听见木须的声音,那厢立在墨衣神尊的身后,朝着我招了招袖子,笑的花枝乱颤:“孟姑娘,这边。”
“木须,你们……”我吃惊的看着他们,木须神君大步流星走过来,边走边笑道:“姑娘难道是忘记了,今日是人间的上元节,帝尊是在等着姑娘一起去过上元节的。”
“上元节?”来人间的时候倒是没有在意今日是上元节,况且,我这几日在天界,难免会将人间的日子给过混了。
木须欣然道:“姑娘去吧,小神就不耽搁你们了,暂且告退了。”
他须臾间化作一缕青烟缥缈而去,我步伐缓缓的走近那名墨衣神尊,笛声愈发清晰,声声撩人心弦。
君池睁开宛若皎月的明眸,玉笛从唇角拿下,转身看我。我咬住唇角,好奇的看他道:“你还会吹笛子,吹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他勾唇,道:“你喜欢就好。”朝我摊开一只玉手,温情楚楚,“今日是上元节,我带你去看画舫中的花灯。”
看画舫中的花灯……这是长安城中的习俗,每逢上元节的时候富家公子便会携着心上人一道儿去画舫喝酒,在画舫里看画舫外的花灯。以前,素生每年都会带我去看上一次……
“楞在这里做什么?”他柔下眸光,声音放低了几分。我盯着那只手有些纠结,可他乃是一番好意,我若是拒绝,大抵会让他难做。我怯怯的垂首,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他嘴角噙着笑,握紧我的手,轻拂广袖,瞬息间便如同换了个世界,画舫中有鲜花彩灯,莲花灯烛摇曳,画舫外的天空星辰璀璨,明月如玉盘,水中花灯顺着涟漪荡漾开来,铺满了整个湖面。
我俯下身子,将手伸至水面捞起一盏花灯,惊叹道:“这是真的啊,不是幻境,真的好漂亮。”
他站在我的身畔负手道:“此处,你喜欢么?”
我点头,满心欢喜的问他:“这水面的莲花灯还有画舫中的这些,都是你亲手点的么?”
“是。”他淡淡答道。
我捧着莲花灯起身,不可思议的瞧着他,喃喃道:“这么多的花灯,得花费多少时间啊……”
他抿唇,“不多,也便只有两个时辰。”
我有些咂舌,想起之前木须同我说过,他们此次下凡不过是为了办事,莫非,他们说的那件事,就只是过上元节?
君池随手将我手中莲花灯给拿了去,搁置在一侧,带我入画舫,沉声道:“人间的风俗,本帝不怎么清楚,也只能按着凡人的做法,带你过完这上元节,你还想吃些什么,看些什么,今日尽管同本帝说了,本帝都答应你。”
我满心亢奋的在他对面坐下来,捧着一盏老虎灯把玩:“你瞧,好看不好看?”
纵然这个问题问的有些严重白痴,但他却是极为深情的扫了眼老虎灯,启唇道:“好看。”
“那我可不可将这个给带回去啊。”我得寸进尺的乞求着他,他颔首,“可以。”
灯笼的光芒花窗洒在画舫内,我捧着老虎灯有些爱不释手,他温和的斟了杯酒,撂在我的面前,道:“听卖酒的人说,这是去年新采的杏花配着白酒酿成的,喝着养身子,本帝料想你素来喜欢这种东西,就买了些回来,给你尝尝。”
“杏花酒啊。”我低头将眸光落在了酒盏中,颇有兴致的举杯凑近鼻息前嗅一嗅:“当真有一股杏花的香味呀。”
他淡淡勾着唇,给自己也斟了杯,举杯同我道:“来。”
我含笑的将自己的酒杯抬起,与他的酒杯轻轻一碰,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一饮而尽,托腮道:“此事若是放在几百年前,打死我也不会想到,我会遇见不可一世的君池帝尊,还能有幸同他一起喝酒,看花灯。君池你知道么,我现在忽然感觉,我这神仙也太好命了些,什么好事情都能被我撞上。若是能将我的运气分给上辈子一半,大抵我就不会过的那样清苦了。”
他提壶给我添酒:“本帝听说,阎君之前命你去历劫,乃是个三世劫?”
“三世劫……”我无奈的轻笑道:“是啊,我自六千岁那年便开始掌管忘川府,平日中最习惯做的事情,就是给那些魂魄灌孟婆汤,这孟婆汤和忘情水,乃是同一个功效,只不过喝完孟婆汤,便会忘掉前尘种种,不管是善是恶,都会从头再来。此法虽然是为了应承天命,但也极为伤人姻缘,阎君同我说每个神仙到了我这般大年龄都该去历劫,去人间闯一闯,于是就让我顺便将之前造的孽补上,三生三世,替人修补姻缘,不得善终。”
“替人修补姻缘,是为了以一命,换一命么?”他沉声问道。
我点头,兀自灌了一盏酒,酒杯在手中闲闲打转,“是啊,一命换一命,这法子缺德,不过也是个好法子,第一世的时候,我是皇上赐婚给将军的妻子,虽然凡间的爹娘身份高贵,可是我那所谓的夫君,他却心中早已经有了心上人,说来也是可笑,那年冬天,他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妾,不日后他心上人得了重病,太医们皆是束手无策,他的部下从边关寻到了一位会些法术的法师,给她看完病之后,却说她得了重病,乃是因为我。法师说我本命星太过强大了,与他心上人的八字相克,若是想治好他的心上人,就要用我的心头血来给她治病。”
“他真的对你下手了么?”
我看见他眼中浮上丝丝缱倦,逼着自己苦笑,“没有,他原本是想对我动手的,后来却莫名其妙的自个儿哭了,我见他握着匕首不敢对我下手,于是我就帮了他一把,自己动了手。”
他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我捋平自己被压出皱褶的广袖,“其实呢,我的出现本来就是为了成全他们,与其说我的血是他心上人的药引,倒不如说,我便是他们的药引,只有我死了才能成全他们。”
他蓦然握住了我的手,我僵住身子,低眸看着他的那只手,他掌心中携着浅浅余温,透过血肉,传遍我的全身,“傻丫头。”
我凄然一笑,“傻么?我与他本就是被逼的,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之间一直都在互相利用,他利用我求得安宁,我利用他清静一时。”我抬了抬下巴,看着窗外湖面漂泊的花灯道:“第二世的时候,我嫁给了一个死人,我父母为了还债,将我送给大户人家**,于是我就惨惨淡淡的给人家做了好几十年的寡妇,如今想起来,他们当时没有将我同他那个死鬼儿子给一道儿埋了,倒也是对得起我。”
他眯了眯凤眸,静静听我说那些陈年往事,我闭上眼睛,浅浅道:“第三世,我原本该用我自个儿做赌注去促成孟素生和一位世家小姐的,只不过,我将这件事情给搞砸了,不但没有让孟素生恨我,甚至连那个命格上所谓的世家小姐的影子都没瞧见。或许,这便是命,是我毁了素生,若非是我,他或许就不会死的那么早……”
“他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他低声安抚我,拧着眉头道:“是本帝不好,带你来看这些,是想让你高兴的。”
我笑道:“我现在就很高兴啊,君池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这些前尘往事我都不敢同任何人开口,在冥界虽然有谛听和阎君还有轮回殿的沉钰,但是他们都不是什么知情趣的人。十几年了,这些事情,我也只同你说过,其实说出来的感觉真好,有花灯看的感觉也好。”我站起身,在画舫中旋身转了圈,昂头看着画舫高悬的红灯笼,“今夜这灯笼,可真好看。”
“你喜欢就多看会。”他半握着酒杯,凝目看我。
我垂下袖子,低眸时倏然瞧见了天边冉冉升起来的天灯缀入星辰,点亮整个漆黑的夜空。对啊,我怎么能忘记了,上元节会有百姓放天灯祈福,这样多天灯,都是凡间百姓所燃。
“你看。”我指着天边的灯火,回首同君池欢喜道:“天灯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百姓放灯,好热闹呢。”
他负手立在我的身后,亦是抬起头,看着诸天明灯道:“你喜欢看天灯?我带你去上面看。”言罢握住我的手腕,飞身便携我一道儿离开画舫,落在一处山顶,站在这里正好能瞧见山下城中灯火通明,孩童提灯嬉戏的场景。
“这里和京城,好像。”当年的京都长安,也不过如此。
“沧州一带乃是凡间的好地方,与长安想比不相上下,你我在人间暂且不能久留,今夜,你可尽兴玩,本帝陪着你。”他低下眸光,潋滟温情。
我寻了个石头偷懒,拂袖将石头上的尘埃扫了扫,示意他也坐下。他瞧明白了我的意图,倒也没有拒绝,依着我身畔坐下。我抬手托着下巴看灯火,“说起来,我还要谢谢阎君呢,若不是他给我安排了什么劫数,让我能有机会像凡人那样有爹疼着,娘爱着,我也不会体会了那种有人疼着的感觉。我自幼没爹没娘,孤身一人,连打哪儿来的都不清楚,虽说阎君那个老混蛋总是安慰我,说地府没爹没娘的神仙倒是还有一个,譬如冥王大人,她便是祖神当年从混沌中带出的一缕真气,说来比我还要惨,连个元神都未必能找到。可你说,我能和冥王大人比么,大人纵然没爹没娘,但是大人还有个夫君在身边帮衬,她那夫君谁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