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企鹅青少年文学经典系列(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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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汤姆·索亚历险记(1)

1 贪玩好斗的汤姆

“汤姆!”——没人答应。

“汤姆!”——还是没人答应。

“这孩子究竟上哪儿去了?真搞不懂。汤姆,我在叫你!”

老太太往下拉了拉眼镜,眼睛从镜框上面朝屋里看了一遍;然后又往上推了推眼镜,眼睛从镜框下面朝屋外望了望。她很少或者说从来也不透过镜片去找像一个孩子那么小不丁点儿的东西,眼镜是她的宝贝,是她心中的骄傲。戴眼镜是为了显得有“派头”,而不是为了用它——她就是戴上一对火炉盖也照样能把东西看清楚。她好像独自纳闷了好一阵,然后又开口说话了,虽然不算是粗声大气,但那嗓门儿还是大得连屋里的板凳都能听清楚:“喂,我发誓,我要是抓住你,我就——”

她话还没说完,因为这时她正弯下腰,用扫帚往床底下捅,所以她每捅一下,就需要停下来喘口气。结果,她除了从床底下捅出一只猫,一无所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费心的孩子!”

她朝敞开的房门走去,在门口当中站住,又抬头朝花园里那些西红柿藤和曼陀罗花丛中张望。仍然看不到汤姆的人影。于是,她提高嗓门儿,高得足以让声音传到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里去,她高声喊道:“喂……汤姆!”

她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猛一转身,正好抓住一个小男孩儿的衣服下摆,这回他可跑不了啦:“好啊!我早就该想到你会躲在那个储藏室里。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

“没干!瞧瞧你那双手,再瞧瞧你那嘴巴,都成什么样了?”

“我不知道,姨妈。”

“哼,我可知道。是果酱,一定是果酱。我跟你说过有四十遍了,你要是不肯放过那果酱,我就剥你的皮。把鞭子递给我。”

老太太把鞭子已经抡到半空中了——就要大难临头了。

“哎哟!瞧你背后,姨妈!”

老太太猛一转身,紧抓住她的裙子以防不测。就在这一眨眼工夫,那孩子从她手底下跑掉了。他爬上高高的木板栅栏墙,迅速翻过墙去,不见了踪影。

他的波丽姨妈站在那里,一时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笑出来:“这个该死的小子,我怎么总也不会多个心眼儿?这套把戏他跟我耍过多少回了,我怎么到现在还不会提防他?唉!真可怜,天底下最蠢的就数那些老家伙啦。还是俗话说得好,老狗学不会新把戏。可是天哪!他从来没有一天不换花样的。你怎么能知道这些花招儿他都是怎么想起来的呢?看起来他心里有数,他知道能捉弄我多久而不至于叫我发火。他还知道,只要他能想办法让我分心,或者逗得我发笑,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就舍不得打他一下子。对这孩子,我没有尽到责任。老天在上,这是大实话。还是《圣经》上说得好啊,舍下了棍子,惯坏了孩子。我作了孽呀,害了我们俩,这个我知道。这孩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可是天哪!他是我死去的亲姐姐的孩子呀,可怜的小东西,我是下不了狠心去揍他,怎么也不能。每一回我放过他,我的良心都好难受啊;可每回我要是真揍了他,我的心又难受得都要碎了。唉,算了吧,《圣经》上说,人为妇人所生,时光短暂,多有灾难。我琢磨着是这道理。下午他又会逃学,我呢,明天非叫他干活不可,好好惩罚他。要是让他在星期六,在别的孩子都休息的时候干活,可真是难死了,他可是最讨厌干活了。而我无论如何也得对他多少尽点儿责任呀,要不然,我真要把这孩子给宠坏了。”

汤姆果然逃学了,他玩得很开心。他回到家里,正赶上帮助那个黑人男孩儿吉姆把第二天要用的木柴全部锯好,在晚饭前还要把引火柴给劈好——或者说他至少是及时赶上了把他一天的经历讲给吉姆听。而吉姆一边听着,一边把四分之三的活儿都干了。汤姆的弟弟席德(其实是表弟)这时也已经干完了他分内的活儿(把劈柴碎片拾起来)。他是个守规矩的孩子,不会到处惹是生非。

在汤姆一边吃着晚饭,一边伺机偷糖块的时候,波丽姨妈问了他一些用心良苦又切中要害的问题——因为她想通过问话引他上钩,在答话中露出对他自己不利的事情来。像许多心地单纯的人一样,她那喜欢卖弄的虚荣心使她自以为有耍弄阴谋诡计的天分。她喜欢把自己那些最显而易见的小心眼儿当作阴险狡猾的锦囊妙计。她说:“汤姆,学校里挺热的,是不是?”

“是的,姨妈。”

“热得厉害,是不是?”

“是的,姨妈。”

“你不是想去游泳吗,汤姆?”

汤姆心里突然一惊——这句话令他很不快,他的疑心翻腾开了。他察言观色,密切注视着波丽姨妈的脸,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说:“不,姨妈——哦,我不是太想去。”

老太太伸出手来,摸了摸汤姆的衬衣,说:“不过,你现在不太热了。”她心里暗自得意,她已经发现了衬衣是干的,而这一发现并没有暴露出她自己原来的想法。但是,虽然她自鸣得意,汤姆现在也已经摸清了风向,知道了姨妈的真实想法。于是,他决定以攻为守,主动出击:“我们几个人用水龙头往头上冲凉——我的头发还湿着呢,您能看出来吗?”

波丽姨妈顿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到自己竟忽略了这个旁证,的确是个失策。接着,她又有了新主意:“汤姆,你要往头上冲凉,不用拆开我给你缝的衬衣领吧,对不对?解开你的衬衣!”

汤姆脸上的愁云一下子烟消云散。他解开外衣。他的衬衣领缝得好好的。

“哼!算了吧,我敢肯定你是逃学去游泳了。不过我饶了你,汤姆,我想你是像俗话说的那种被烧了毛的猫——外表差,内心好——暂且饶你这一回。”

她既懊恼又高兴:恼的是她的聪明没能管用;高兴的是汤姆鬼使神差地总算是听话了一回。

不料席德却开口说道:“哦,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给他缝领子用的是白线,可现在他领子上缝的是黑线。”

“是啊,我的确是用白线缝的!汤姆!”

不过,汤姆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跑开了,跑到门口还回头说了一句:“席德,为了今天这事,我要痛揍你一顿。”

等他跑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汤姆检查了一下插在衣领里的两根大针——两根针上都还带着线——一根针穿的是白线,另一根是黑线。他说:“要不是席德,她永远也发现不了。真该死!有时候她用白线缝衣服,有时用黑线。我真希望,不管黑白都行,她老是用一种线有多好——这样跟着变来变去,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这事儿反正是怨席德,我一定要揍他,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不是村里的“模范少年”。他对“模范少年”可是看透了——他瞧不起那种人。

不到两分钟,甚至比这时间还要短,他已经忘掉了所有的烦恼。并不是因为他的烦恼对于他来说,不像大人的烦恼对大人来说那么沉重、那么痛苦,而是因为有一个新的、更有趣的事超过了这些烦恼,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把烦恼从他头脑中全给赶走了——就像人们总是一遇到新鲜事就跃跃欲试而把倒霉事忘了一样。他的新鲜事就是一种吹口哨的绝招儿,这是他刚从一个黑人那里学来的。他正急着要找个没人打扰的时间来练一练。这种吹口哨的方法很特别:在吹一支曲子的时候,要用舌尖顶住上颚,一下接一下急促地弹出流畅的颤音,像清脆的鸟儿鸣啭一样。读者都是从孩提时代过来的,大概会记得这种吹法。勤奋练习与专心致志使他很快掌握了这一技巧。于是,他沿街一路走去,嘴里吹着这种和谐的鸟鸣,心灵深处则对世界充满了感激之情。他这时的感觉和一个发现了新行星的天文学家相差不多。而且毫无疑问,要论起快乐的强度、深度和纯度,这孩子远比那位天文学家快乐得多。

夏天的黄昏很长。这时天还没黑。突然,汤姆停止了吹口哨。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比他大一点儿的男孩儿。在圣彼得堡这个可怜又寒碜的小村庄[1]里,一个新来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也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一件引人注目的稀罕事。更何况这个男孩儿穿着体面——在不是礼拜天的日子里他这身穿戴是真够体面的。这简直叫人吃惊。他的帽子很精致,扣得严严实实的蓝布紧身外套也是崭新的,干干净净,同他的裤子一样。他脚上穿着皮鞋——而今天只是礼拜五。他还打着领带,一条鲜亮的绸领带。汤姆和一般的乡下孩子通常在礼拜天去教堂时才会穿着整齐。这个男孩儿身上透着城里人的气派,这真叫汤姆咽不下这口气。汤姆直愣愣地看着这个神气活现的稀罕家伙,他看的时间越长,越是翘起鼻子对那身漂亮衣服假装不在乎,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衣衫实在是寒碜。两个孩子谁都不说话。如果有一个先挪动一下脚步,另一个也跟着挪动一下——可都是朝路边挪,两个人在转着圈挪步;他们始终脸对着脸,眼瞪着眼。最后汤姆终于先开口了:“我能揍你一顿!”

“你试试看。”

“哼,我就是能揍你。”

“不,你不能。”

“能,我能。”

“不,你不能。”

“我能。”

“你不能。”

“能!”

“不能!”

停顿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很不舒服。接着汤姆说:“你叫什么?”

“这恐怕你管不着吧?”

“哼,我就是管得着。”

“那你干吗不管呢?”

“只要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敢管。”

“说——说——说!我偏要说,你管呀?”

“嘿,你以为你厉害得了不得,对不对?只要我愿意,我背着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

“那好啊,你光嘴上说你能,你为什么不打呀?”

“你要惹我,我就打。”

“噢,是吗——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好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是吗?嘿,瞧你那帽子!”

“你要是看着这帽子不顺眼,你也得忍着。我谅你也不敢把它打下来,谁敢试一试,谁就得倒霉。”

“你吹牛!”

“你也是!”

“你既想打架又吹牛,可就是不敢动手。”

“呸——你滚开!”

“听着——你要是再跟我顶嘴,我就用石头砸你脑袋。”

“噢,你当然敢喽。”

“哼,我就敢。”

“哼,那你为什么不干呢?为什么只是嘴里说个不停呢?为什么不干呢?那是因为你害怕。”

“我不害怕。”

“你怕。”

“我不怕。”

又一阵停顿,两人又是怒目相向,侧着身体绕圈。不一会儿,两人肩膀蹭着了肩膀。汤姆说:“你走开!”

“你走开!”

“我不。”

“我也不。”

他们就这样站着,脚都站成了八字形;同时,各自用力推搡对方,眼里充满了仇恨,相互怒视着,谁也占不了上风。这样斗了一阵嘴,两人都浑身发热,满脸通红,终于都松了劲儿,同时又都警惕地看着对方。汤姆说:“你是个胆小鬼,是个狗崽子。我要向我大哥告你的状,他只要动一动小手指头,就能把你揍扁。我就是要叫他揍你。”

“我会怕你大哥?我有个大哥,比你大哥还大;再说了,他能把你大哥从那个栅栏墙上扔过去。”(两个大哥都是孩子们想象出来的。)

“你胡说。”

“你说胡说就是胡说吗?”

汤姆用大脚趾在地上画了一条线,说:“我说你不敢跨过这条线,你要跨过来,我就把你揍得爬不起来。”

那男孩儿抬腿跨了过去,说:“你说你会揍得我爬不起来,现在你揍给我看看。”

“你不要挤对我,你还是小心点儿好。”

“你说过的话——你为什么又不敢做了?”

“好!你拿出两个铜子儿我就敢。”

那个男孩儿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钱,不屑地递了过去。汤姆一把将铜钱打落在地。眨眼间,两个孩子就在土里滚来滚去,像两只猫一样扭成一团。有一分钟左右,两人相互揪着头发和衣服,对准对方的鼻子拳打手抓,每人都是一身泥土一身彩。不一会儿,这场混战分出了眉目,从战斗的尘土中,汤姆现出身来,骑在那个新来的男孩儿身上,挥拳猛揍。

“喊‘饶命’!”他喝道。

那男孩儿只顾挣扎着想挣脱。他连哭带喊——主要是出于愤怒。

“喊‘饶命’!”——一拳一拳还在往下砸。

终于,那男孩儿在哭泣中吐出一声“饶命”。汤姆让他起来,说道:“这回算给你一个教训。下回先睁眼看清楚,你在跟谁玩花招儿。”

那个新来的男孩儿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抽抽搭搭地哭,鼻子里不停地喘着粗气走了。他时不时回过身来,晃晃脑袋,威胁说下次做坏事的时候要是叫他逮住,他要如何如何。汤姆对这些话冷笑着,作为回答,趾高气扬地准备走开。谁知他刚转过身去,那男孩儿抓起地上一个石块,朝汤姆扔了过来,正打在他后脖颈上;随后男孩儿转身便逃,跑得简直像羚羊一样快。汤姆紧追着这个偷袭的两面派来到他家门口,算是侦察到了他的住处。然后,他在那大门口守了一阵,喊话叫他的敌人出来。可是敌人只是隔着窗户冲他做鬼脸,坚决谢绝他的邀请。后来,敌人的妈妈露面了,她说汤姆是个恶毒粗俗的坏孩子,命令他走开。于是他就走了,但是他说他打算“伏击”那个男孩儿。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当他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爬进屋里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好中了姨妈的埋伏。等她看清了这孩子浑身的衣服搞得乱七八糟的情景以后,她本来已经决定,利用星期六放假的时候罚他做苦役。这一下,她的决心就更加坚不可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