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裘背着背囊,挥着开山刀,猛的砍断面前几枝拇指粗的荆棘,嘴里咒骂道:“你们这些死崽子,成天在山里乱窜,也不怕给野东西吃了去。”
几个孩童身材小,早从荆棘丛下的空洞里钻过去了;越裘好不容易将这一丛刺篷砍开,荆棘枝条都给挪到一边,手臂上仍是给划了几道血口子。三个蜴族两个人类,把背囊从背上移下来提在手上,从缺口中小心的穿过去,一株大树上还有六名不受地形约束的翼手耐心的等着他们。
见他们从荆棘那边穿了过来,孩童又跳起来向前跑去。穿过荆棘,越裘把手中的背囊甩到背后喊道:“兔崽子给我小心点,掉到山崖下老子可不管。”
落烟谷四周环抱的山峰都险峻高耸,环山之外都是崇山峻岭,更无道路。
越裘带着手下,跟着那几个孩童就在群山间的山崖边缘和古木缠根间缓慢行进。这些孩童们自幼在落烟谷四周的山岭间玩耍探奇,攀岩穿林如在自家厅堂一般,加之身材小巧灵便,片刻就把越裘等拉在后面老远,不时得停下来等他们赶上。
越裘跟着几个孩子在山林间穿行了近半日,几个孩子在前面一株古木下如巨蟒缠绕的树根间蹲伏下来,并频频回头看越裘他们跟上来没有。越裘提着砍刀领着几个属下弓身小步行过来,看到小孩蹲在树下,忍不住低声咒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平时瞎玩也跑得太远了吧,这都赶了小半日了,到了没有?”
有个年龄稍大的蜴族孩子回头望着他:“越叔,这里我们来几回了,从落烟谷到这里都不超过一个半时辰,是你们走得太慢了。”
越裘气得说不出话,旁边提着铁矛的人类插话:“枯骨崖到了没有?”
小孩指着前方的一片枝叶繁茂的所在,小声说道:“就是那里了,那个崖洞里有个头比盆还大的蛛子。”
越裘仔细看去,前面十多丈远的地方,是一处十丈来高的土崖,土崖上草木依依,和寻常山崖并无许多差别。越裘向孩童道:“蛛子的洞在哪个位置?”
蜴族孩子低声答道:“山崖上那两棵并生的槲木旁边,有个土洞,洞口被草挡着,蛛子就在那里面。”
越裘转头向旁边持铁矛的人类低声道:“齐鸬,你上去探一下,看蛛子在不在家。”
齐鸬点点头,弓着身就小心的向前面的山崖靠近过去。才走得数十步,就看到脚下有个白森森的兽类头骨,估摸是骨崖蛛吃过的什么野兽残骸,从它巢穴崖壁上落下来的,齐鸬小心的从兽骨上迈了过去。
行得近了,只见那山崖之上,草木之间隐约可见无数的枯骨从草根崖壁间露出来,正是骨崖蛛巢穴所在山崖的独特形貌。
这种骨崖蛛喜欢贮藏猎物,每每猎得野兽后,就吐丝包裹起来拖回巢穴享用。有时候洞穴里的猎物没吃完,骨崖蛛也会出去捕猎新的猎物,当巢里拖回来的猎物过多时,蛛子就在巢穴附近的崖壁上掘个洞,把多的猎物填进去藏起来,以备捕不到野兽的时候食用。
被蛛丝严实包裹起来的猎物,几近完全隔绝于空气,也不易腐败。但时日长久崖壁里储存的猎物多了,被蛛子忘记了,便在崖中慢慢被植物的根茎侵入,于是成了崖上草木的养料,故这崖上的草木都甚青翠茂盛。
蛛子每次往山崖上填埋新的猎物时,又会把以往埋入早已化为枯骨的残骸挖出些许来,祼露在山崖表面;经年累月,山崖表面上便会积骨累累。越是老的大蛛,其所栖的崖壁上可见的祼露枯骨便越多,山崖底部也会有不少从崖壁上掉落下来的骨骸,所以枯骨崖之名由此而来。
而骨崖蛛性喜独居,一面山崖上一般只居有一头骨崖蛛,若崖上裸露可见的骨骸甚多,住在这的必是大蛛。齐鸬看崖壁上层骨累叠,没有八九年以上的积累不会形成此貎,栖身于此的骨崖蛛定是个大家伙。
此时正值近午,骨崖蛛喜好晨昏时分狩稓,这个时段蛛子应是仍在洞内。骨崖蛛是主动攻击型的捕猎动物,而且擅于偷袭,往往一击致命,所以来探这个蛛洞,却是不得不特别谨慎小心,以防万一。齐鸬蹑手蹑脚的靠近到山崖下两丈不到的距离,藏在一丛灌木之后,仔细观察崖壁上两株槲木旁边位置,就如领路小崽子所说的,槲木近旁是几丛杂草,仔细看去,杂草之间确是掩着一个半隐半现的洞口,不出所料的话,就是骨崖蛛的巢穴了。
齐鸬藏好身形,学了几声麂羊的叫唤,歇了片刻,不见动静,又叫唤几声。骨崖蛛虽是白日休息,但是狩猎的本性也会驱使它出来察看在自己巢穴外边出现的兽踪,机会合适的时候也不免违反晨昏才狩猎的原则。
三遍麂羊的叫唤过后,草叶掩隐的洞间似有动静,齐鸬屏息定睛细看,只见崖上洞口间缓缓现出了一个褐色的影子。影子紧贴着洞口的草叶,却未探出洞来,即使是草叶都未被触动半分。但是齐鸬仍是在那草叶之间看到了骨崖蛛头颅上六个透着寒意的眼睛,看那六个眼睛的大小,齐鸬估摸这头骨崖蛛至少有两百四五十斤重,着实是个大家伙。
想到那几个孩童贼大的胆子,就敢自己几个跑到这来探骨崖蛛的巢穴,居然未出什么大差池,齐鸬都为他们捏一把汗。
蛛子悄无声息的探到洞口观察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又无声的退回了洞穴深处。齐鸬看到那六个冰冷的眼睛消失在草叶之后,这才弓着身从灌木丛后缓缓退了出来。
退回到越裘藏身的老树下面,齐鸬松了口气,说道:“这个枯骨崖应该有八年以上了,洞里有个大蛛子,得有两百来斤的大蛛。”
越裘蹙额想了想,向着树上鸣了声短哨,一个翼手即从树冠上飞下来,越裘对他道:“洞里有个大蛛子,要到黄昏才宜动手,你们先去打两个麂羊回来做饵和晚饭,打完蛛子后我们没法赶夜路回去,还得趁现在天色好找个合适的地方让我们过夜。”
翼手族点点头,向树冠上飞回去,随即几个翼手族齐从老树上飞起来,分三路飞散。翼手族飞去后,越裘向身后的余众招招手,悄悄的离开老树下面,向枯骨崖的下风处走去。
到离枯骨崖百多丈的地方,越裘才停下来,说道:“齐鸬、安涛、鼎荣,你们多砍些结实的长枝藤蔓什么的,准备编一个捕笼,我和罗敷去寻一个合适的设伏点。”
齐鸬点头应诺,越裘转对那几个孩子道:“你们在这帮齐叔,不可乱跑。”孩童们自也是一起应允,越裘就同另一蜴族去看地形去了。
齐鸬等在原地砍枝扯蔓,集得数十根长短枝蔓的时候,越裘已是看好地形回来了,对他们说道:“半里外有处水涧边上,算是空旷,旁边有些高大的树木,正适合捕蛛。”
越裘看看那些枝蔓也集得差不多了,又协力砍了十多枝长的,一起扎成五捆,便分工扛着,向半里外的水涧行去。行至半途,头上响起几声短哨,越裘停下来,亦撮哨回应,片刻间几个翼手族也飞落下来。
落到地面的翼手族还抓着两只麂羊,四足都用绳捆了,羊身上还挂着箭,倒是不在致命之处。一名翼手族低声说道:“从这里向南三里是鬼杉坪,路还算好走,过夜可以在那里。”
越裘扛着藤蔓,伸手指着前面:“到前方的水涧边空地集合,傍晚就在那捕蛛。”翼手族们应允,复又飞起来,带着捕获的麂羊先向集合设伏点去了。
越裘领众手下又行得两刻钟,便到了潺潺水涧的边上,六个翼手族早等在那里,捕到的两只麂羊捆了四足丢在地上。越裘几个到了水涧边,把扛着的枝蔓放下,便分工开始用树枝藤条编捕笼。
按照齐鸬估摸的骨崖蛛体形大小,编了个长一丈多许,内径六尺,平底圆穹的陷笼,每两根枝条交错的缠绕处都用细藤扎得实实的。枝条之间的孔径约有个羊头那般大,笼口扎了个可开合的笼盖,用两根细蔓吊起笼盖保持开启,细蔓高高的牵在两旁高处树梢上,一只麂羊就用绳拴在笼的最底部。
尽都布置好时,也是时近黄昏,越裘望望天色,抽刀在麂羊的后腿上又切了两个口,让血腥味更浓重些,随即吩咐部属都爬上稍远的高树上隐藏起来。
另一只麂羊也被翼手族吊到树上藏起,山林间空气甚是清新,淡淡的血腥味迅速便在这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去,伴着不时响起的几声麂羊哀鸣。
越裘几个在树上静静等了半个多时辰,枯骨崖方向一个深褐色的影子悄悄行了近来;行动之轻,根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躲在树上的众人闭气屏息,静静的看着这个悄悄靠近的身影。当那身影行到距陷笼两丈多的地方时,已可看清动物的身形;这野物的头部呈纺锤形,头的两侧各有三只黑亮的眼睛,最前面的两眼最小,仅蚕豆般大,后两对眼睛则依序变大,六只眼睛在暮光下透着啮人的寒意。
蛛子比水盆还大的纺锤型脑袋前部是两颗乌黑的尖牙,露在巨大的虫颚外面,脑袋的后半部连接在两截的巨大椭圆形身体上。骨崖蛛全身主色为褐色,遍布细密的绒毛,背部有六道暗黑的纵纹,着地的后四足粗壮发达,胸颈处还有两只前肢如猱臂般粗,屈缩成三截,前端如铁锄,末端却又尖锐如匕首。
骨崖蛛缓缓靠近拴着麂羊的陷笼,麂羊也发现了骨崖蛛的靠近,更恐惧的发出低声哀鸣;骨崖蛛小心的四下张望,越裘等小心隐身在浓密的枝叶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行到陷笼近前的骨崖蛛小心翼翼的,未有发现危险,才缓缓的移到了陷笼的笼口。麂羊的嘶鸣更加凄厉,骨崖蛛猛的向笼中一跃,扑到麂羊身上,尖牙猛的弹出刺在麂羊背部;麂羊凄厉的哀鸣一声,骨崖蛛已是又迅速退出了陷笼,连退到八九丈开外,静静的伏了下来。
树上那个领越裘等来扑蛛的蜴族孩童,见蛛子进了陷笼,兴奋得以为就要大功告成,不想那蛛子又闪电般退了出去,孩童张大口几乎惊叫出声来,懊恼的转过头望着旁边树杈上的齐鸬。齐鸬却是神色平静,头也不转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唇前,示意孩童们保持镇静。
笼中的麂羊被咬后,凄惨的叫了几声,便复平静;过得半刻钟,竟一动不动声也不出了。这时远处的骨崖蛛又走了过来,却不再谨慎的左张右望,而是径直走入那陷笼当中,两只前肢如人手般将那麂羊翻来翻去。
透过陷笼的孔洞,可见麂羊的身上慢慢裹上了一层白色的蛛丝。就在骨崖蛛专心致致的将猎物裹上蛛丝的时候,树上躲藏的翼手族悄悄解开了系在两端树梢的细绳,极缓的放将下来,被细绳吊起来的笼盖也缓缓的向下合上。
笼盖即将合上的一刹那,树上的两个翼手一纵身跳了下来正落在陷笼口,迅速用两把锁扣将笼盖与笼身锁在了一起。几乎同时,骨崖蛛惊觉有异,便猛的向后退,嘭的一下重重撞在笼盖上,却未撞开。
此时树上的其他人等纷纷跳了下来,又快速的给笼口加上了几道藤蔓,用早备好的细藤将陷笼盖与笼身扎紧扎牢。骨崖蛛顿时发疯般的在笼内又跳又撞,怎奈笼内空间狭小,扎得又是牢实,却哪撞得开。
伏击得手,一个翼手族将两根长藤绑紧在笼顶,转头对越裘道:“我先领你们去鬼杉坪。”
这时一个猱类孩童立即插话:“从这去鬼杉坪我们知道。”
麻利的扎紧笼口的越裘疑惑的转过头望着几个孩童,其他孩童也嘈杂的和应:“我们知道路,这片山我们最熟了。”
越裘无奈的笑笑,对翼手族道:“你们先把蛛子运回落烟谷,我们和小鬼去鬼杉坪过夜。”翼手族望望那几个兴奋的小崽子,点头道:“好。”
齐鸬带了几个小崽子摘了许多阔大的枝叶来,插在陷笼的缠藤里,将陷笼外的光线挡实了,六名翼手族分别抓住陷笼上绑紧的长藤,齐齐飞上天空,把陷笼缓缓吊了起来,往着落烟谷飞去。
望着翼手飞远,越裘把背囊背到背后,拍拍身边猱类孩童的脑袋说道:“大家把水壶都装满,走吧。”
此时天色离全黑约还有半个时辰,走到三里外的鬼杉坪至多不过两刻钟,所以越裘等也不急行,慢慢赶路,穿岭翻涧,不几刻便到了鬼杉坪。
鬼杉坪是山岭间的一大片平缓地,百多株鬼杉和少许的其他杂木生长在这片平地上,数十亩的林间地面上却是厚厚的苔藓,踩在苔藓上犹如踏上厚实的地毯。
越裘走到几株鬼杉树木中,把背囊取下来置于地上,望望天空,几颗晚星已是挂在灰暗的天边,转身说道:“小鬼们,去找几块石块来垒个火塘,小心石头下有蛇。齐鸬把麂羊杀了剥皮准备烤羊,其他弟兄砍树枝搭棚。”那些小崽子发一声喊,欢快的四散跑去找石块。
不过多时,孩童们搬回来十多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越裘选了几株鬼杉中间较空阔的地面,用砍刀在中间地面上切下桌几大的一块厚厚苔藓,现出苔藓下祼露的泥地,将石块一块块垒在泥土的边上,便围成了一个烧火的火塘。
其余匪众砍的树枝也陆续送了过来,更多的厚实苔藓被从林间空地上剥了下来;树枝夹着苔藓编成可遮风的栅栏,围着火塘以几株鬼杉为柱角,搭出一个栅棚来。栅棚顶上也用树枝夹苔藓的栅栏盖着,火塘中的火也升了起来,四个铝质水壶架在火塘边上烧开热水,栅棚之内顿时热气弥漫起来。
栅棚外面丈多远也垒出了一个火塘,林间寻来的累年枯枝塞在火塘中升上了火,烤羊架就搭在火塘上。齐鸬与另一个人类合力将剥皮开膛罢的麂羊架上烤架,慢慢烤起来;落烟谷的大小几个就围在这火塘边,一边往火里添树枝一边等着羊肉烤好。
挨着越裘坐的蜴族孩子向越裘道:“越叔,那只大蛛子会拉到哪里去卖?”
越裘咧嘴一笑,往火塘内又架了两根粗大树枝,答道:“凤平,或者大泽,之类的道府大城郡,有斗兽贩子专门在野兽市场上收购凶猛动物,他们运到卫京城去转手卖了,还能挣上一笔。”
坐在火塘对面的猱类孩童好奇的问道:“这个大蛛能卖多少钱?”
越裘蹙额想了想,答说:“百多两银子,好的话能卖到两百来两。前年在燎云岭捕到的那头金毛狰,在芒城卖出了三百两银子。”
一个猱类孩子有些失落的说道:“那为什么我们这只蛛子卖掉不到这个价,要少百来两这么多。”
正在烤麂羊的齐鸬转头插话道:“金毛狰可不是一般的猛兽,一般的狰就能卖百来两银子,金毛狰就稀罕了,你们十叔和十四叔就是捕这个金毛狰时给咬死的。当时和这头狰在一起的还有个人类,那人也厉害,要不是有五个弟兄死在他手上,你疤爷还想让他入伙了。”
几个小孩更是好奇心大起,便都叫道:“叔快说给我们听听,这个事从来没听过。”
越裘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本来死了弟兄的生意,谷里都有默契不再去提,但是今晚既然说起,就说给你们几个小鬼听听,也让你们知道做这行买卖的凶险,不是什么事都和玩儿一样。”
边说着话,火塘上的麂羊已烤得差不多了,越裘一边说着陈年故事,一边割下麂羊肉来吃。几个孩童听得全情投入,听到紧张处亦会惊叫失声,连手中的肉块都忘记往嘴中送,而另几个成年匪众则都默不作声,只埋头吃肉。
一只麂羊差不多吃完,留了些许明晨当早饭,故事也已说完,几个小鬼被赶到栅棚里去躺下了。名叫安涛的人类抽中第一岗守夜,其余蜴族和人类也进了栅棚,用早割下来的大片厚苔藓当被盖了睡下,山中深夜虽是清冷,在生了火塘的栅棚内却也暖和,加上厚实的苔藓保暖相当好,一夜倒是睡得踏实无碍。
次早起来,将剩了些肉的麂羊肉剔下来,骨架也拆了加上昨夜没吃的内脏,用随身的小锅熬成几锅汤,就着身上带的干粮饱食了顿早饭,收拾妥当,起程赶回落烟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