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
广场上火焰冲天,已经到了焚烧文件资料的最后时刻。广场前的车队开始发动,清一色的军用吉普,全身武装的游击队战士们组成了人墙来保卫将军的安全。
将军大步走出国会大厦,秘书追在他身后为他披上风衣。远处已经传来了雷神咆哮似的炮声。北部的天空被炮火隐隐约约地映红,不难想象那里战况的激烈。
年轻人和将军一起停下,注视着北方的天空。
“是‘雷神之槌’的炮声吧?距离我们还有多远?”将军问。
“是‘雷神之槌’,西方联军的TH?16X动能炮,一炮足以把铺设了两米混凝土防御层的地下炮塔从50米深处整个挖出来。距离大约是120公里。”年轻人说。
“碎叶堡的固定防御阵地也挡不住了吧?”
“是的,”年轻人说,天空中忽然有雷电闪过似的高亮了一瞬间,“还有天基的热源激光武器。”
“神啊,请你再次赐你的仁慈给信仰你的人们,愿他们的灵魂得到拯救。”将军低声说着,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彭,你的战士们绝大多数并不相信你的神。”年轻人说。
“知道神为什么存在么?”将军问。
年轻人摇头。
“因为人永远逃脱不了的牢笼是自我,不能向自己寻求救赎,只能期待别人的拯救。”将军说,“我相信神的存在,我为他们祈祷,却是为了拯救我自己的灵魂。”
“我不明白。”年轻人摇头。
“你从小就不明白。”将军笑,“就在这里告别吧,今夜我会离开姆茨赫塔,你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
年轻人点点头,“就要告别了,能再用以前的称呼么?”
将军沉默了一下,“可以。”
年轻人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父亲。”
“西奥……我的孩子,”将军似是犹豫了一刻,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和我从来不曾忘记你们,我爱你们,如同世人珍爱他们的手和脚。”
他把手伸出去,轻轻地按在年轻人的头顶。他的手心温暖,声音低沉:“我岂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送给你。”他收回手,把风衣下夹在肘间的一件东西拿了出来。
“给我?”年轻人有些犹豫,那是一副国际象棋,它是将军心爱的东西,那么多年都不曾离开身边。
“如果我平安回来,还可以一起下棋。”将军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如果我不能回来,它就是一个纪念。”
将军登上吉普,再不回顾,车门封闭了,轰隆隆的马达声响起,车队从年轻人的身边奔驰而过,扬起漫漫的尘埃。国会大厦前偌大的广场上,焚烧后的灰烬在风中翩飞如同受惊的蝴蝶,如今只剩下年轻人独自站在那里。
年轻人深吸了一口冷气,从耳背后拉出黑色的麦克风。
“鲁纳斯,任务结束。汇报时间……”他看了一眼腕表,“2056年9月17日0点11分。”
“收到你的报告,返回你来时的机场,迎接你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持有一张许可证,可以带你飞越禁飞区的天空。”鲁纳斯的声音清晰而快活。
“谢谢。对了,刚才我们那盘棋你看过了么?”
“看了,怎么了?”
“没有来得及下完就被你的预警打断了,你觉得我们谁赢了?”
鲁纳斯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彭·鲍尔吉将军。再过27步他就可以把车沉到底线,这时候你的王会被他的车错死。就算他错过了最好的一步,他还有在第33步将军的一手,你同样无法幸免。你所不知道的彭·鲍尔吉将军的履历中包括:他在英国读大学时是剑桥国际象棋协会的副理事长,曾经带领剑桥队以5:3战胜牛津,而牛津当时的队伍中有三位成员后来都获得国际大师的称号。以他的棋力,你不要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这样的啊?我是你的棋友,却下不过将军。”
“没有人能够战胜我,对于我而言,国际象棋是一个已经被完全解开的填字游戏,再没有悬念。即使世界上有超过我的虚拟智慧体,也不过和我下成平手。”
“你真是一台骄傲的电脑。”年轻人说。
“其实并不算复杂的技术。上个世纪一台被叫做‘深蓝’的电脑就可以做到,国际象棋的变化是有限的,用穷举的方式就可以推算出结果,比如深蓝每秒钟不过可以计算2亿步,就可以战胜棋王。我完成这盘棋的计算只需要4?6秒钟,还不需要在计算中加载‘混沌’。”
“你还是一个让人沮丧的棋友。”年轻人说,“通讯结束,西伯利亚见。”
他掐断了连线,登上一辆打着了火的日产吉普,迅速地加速,闪进了夜色中。
附注:
我岂没有吩咐你……:这段圣经文字出自《约书亚记》,是神在摩西死后昭示给摩西的后继者,嫩的儿子约书亚,鼓励他带领以色列人去神许给他们的土地——“应许之地”,完成摩西未曾完成的遗愿。
FOUR
国会大厦后的一栋高楼上,全身笼罩在伪装布下的人用瞄准镜的圈子套着年轻人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
“嗨,西奥,又见面了。”他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小狐狸终于长大了,居然没有给我一个开枪的机会。”他的嘴角带着自嘲的笑容。
“嘭!”他低低地说,而后一个人咯咯地笑出声来。他翻过身平躺在楼顶,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扁平的铁皮罐子,把里面的烈酒缓缓地倒进嘴里。
姆茨赫塔,库拉滨河区。
雨夜。
破败的灰色楼群中有粉紫色的霓虹灯闪烁,画面是一只抱着酒瓶的猪蜷缩在墙角酩酊大醉,招牌上是英文的“摇乐猪”字样。客人顶着寒风和雨水走进酒吧,他笼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色风衣里,不合潮流地戴着黑色毡帽,大口抽着雪茄。
“先生,几个人?要吸烟的座位吧?”侍者上来接他的风衣,眯着灵活的大眼睛,“要不要找个年轻活泼的姑娘聊聊?”
“我来找个人。”客人从帽檐下方看了侍者一眼,“给他这个。”
侍者怔怔地看着客人,对面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是西伯利亚的皑皑雪原一样冷硬,还有动物似的野蛮。他没有来得及反应,客人便取出一把精巧的钢制刀具,把燃烧的雪茄头切落在他的掌心里。随即客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容他松开。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侍者的面部痉挛,“放开,天呐,放开。”
“不要动,不要动。”客人微微地笑了起来,“疼痛只会因为你的轻举妄动而加剧。”
他放开了手,侍者使劲甩掉了手里的烟头,而它已经熄灭了。他舔着受伤的掌心,惊惧地看着客人。
“看,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它就熄灭了,你的痛苦也结束了。”客人轻描淡写地说,“去告诉他,我来了。”
越过几排酒柜,侍者向客人比了一个手势,不再跟进。
客人推开了一个小间的门。这里隐蔽拥挤,堆着些杂物,光线不好,酒吧的喧嚣被隔在一层墙外了。简陋的桌子上放了一瓶烈性的伏特加,已经见底了。饮酒的年轻人趴在桌子上,扣着一顶青灰色的鸭舌帽,摇晃着手中的伏特加杯子,并不起身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