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大人都是贵客,陪你们就是大事。我方才是被杂事打扰了,其实我们早就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况且并没有走,而是坐下来喝口茶,然后开口道。
“不知钦差殿下有何指教?”哈桑谨慎道。
“指教不敢当,我这次奉皇命来到塞外,为的就是跟几大强族谈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不管是皇上、朝廷还是我,都本着极大的诚意,这个诚意就是和平,让各族之间的疆域战火永熄。”况且正色道。
哈桑三人听着不觉愣怔了一下,谁也没料到况且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们三人在各自的族中虽然地位不低,不过是战是和,这种事还轮不到他们发言,真正有决定权的是可汗和各族的王公贵族。他们虽然也勉强进入贵族之列,却只是武将,而不是决策人物。
况且当然知道塞外各族的内幕,但他说出这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要宣传和平,即便这三人不是决策圈的人,也要让他们明白,大明希望和平,各族之间也都需要和平。
“兹事体大,三位大人或许做不了主。我的意思,回去后还请你们把我的话告诉你们的上层人物,让他们明白我们大明虽不惧战,也不恋战,真心希望能和塞外各族和平相处。”况且道。
“请殿下放心,您的话我们一定回去如实禀报。”三人都应声道。
“其实嘛,大家就各守疆域,和平共处,相互尊重,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得天天打打杀杀的呢。我是个文人,最讨厌的就是打打杀杀这一套了。”况且无比诚恳地道。
这三人都不禁腹诽,你还讨厌打打杀杀?前些日子不是还下了狠手,非得要把一窝蜂和草上飞的人杀得干干净净吗?若不是这些人投降的快,主动放下武器,打死也不反抗,现在他们可能全都成了亡灵了。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谁也不能说况且是个嗜血成性的人,到了战场上就是要杀敌,不杀敌难道还能任凭敌人杀自己不成?但是,这位钦差大臣却能把杀敌与和平放在同一个层面去讨论,而且振振有词,挑不出毛病。
况且是文人,是风流才子,这些他们都知道,但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个善茬。
“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打打杀杀,为的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利字,三位大人认为我说的对还是不对?”哈桑三人还在回味之中,况且又开始耍起文人腔了。
哈桑三人频频点点头,不要说他们几族之间或者塞外内地,几百年来打来打去不就是为了抢地盘抢财物吗?回头一看,真的就是一个利字在作怪。
如果有足够的利益,谁没事到处去杀人放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强盗抢劫杀人也是一样。
“钦差殿下所言极是,不知钦差殿下有何良策,可以让大家避免这个利字之争?”迭木儿花问道。
“第一步就是谈判嘛,大家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急着开战,而是坐下来好好谈,只要大家都有诚意,好好谈,慢慢谈,天下就没有谈不成的事。”况且笑道。
这句话三人都有些不赞成了,谈判哪有这么容易?多少年来,不要说朝廷和俺答王,就是鞑靼和瓦剌、兀良哈三族之间也不知谈过多少轮了,始终也未见效果。
为什么达不成和平协议,原因很简单,各方都有自己的诉求,要价都太高,而且谁也不肯让步,那就只好战场上见真章了。
后人有人云: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后来改为真理在核子武器的威慑之内。
在大明时,真理就只能在战马所能驰骋的疆域之内了。
大草原上的各族一直都有跑马圈地的习俗,这一招其实也不怎么高明,跟野兽撒尿来圈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如出一辙。但在崇尚丛林法则的世界里,拳头就是硬道理。没有人希望打仗,但也只有打仗能够解决问题。
“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贸易,各方不是要利吗?那就做买卖呗,互通有无,合作共赢,大家都得利,还不伤和气,这样不是很好吗?”况且笑道。
哈桑三人点头,这次俺答王代表各族请大明钦差过来谈判,无非就是谈怎样开通贸易的事。
按照他们的设想,就是开放大同城,在那里建立一个共同市场,大家都可以在这个共同市场里做生意。当然,借此朝廷可以跟各族建立专项贸易往来,不用在这个共同市场交易,而是高层直接展开贸易。
“大人,我们原先也跟朝廷达成过贸易协定,可是每次都只是实施了几年,就废弛了。我们想知的,殿下如何能保证谈判达成的协议长久有效?”一直没开口的乌蒙说道。
他们三人虽然没有决策权,却也关心各自族群的利益,这跟他们是有切身利益的,如果族群没有钱财,拿什么养活他们?没有好的甲胄、兵器,他们怎么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那样的话反而是送人头给人家立功了。
况且脸色一变,冷笑道:“乌蒙大人,你这话就是贼喊捉贼了,各位大人不妨查查以往历次协定破裂的档案资料,有哪一次是由我大明挑起的,哪一次不是你们不讲任何理由率先撕毁的?”
“这……”乌蒙语塞。
以前历次缘何撕毁协定,他们三人兵不清楚,但是况且清楚啊,而且有具体的档案资料在手。这也是他为这次谈判精心准备的,他料定谈判时,各族代表一定会提出乌蒙这样的问题。
他已经设想好了场景,一旦这类问题出现,他可以当即把这些资料摔在那些人的脸上,让他们自己看看,究竟是谁蓄意撕毁协定,究竟是谁蓄意引发战争!
对这三人,况且没有那么粗暴,而是拿出一堆翻译成蒙文的资料,放在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三位大人不妨看看,历次协定破裂的原因何在,究竟是谁不讲诚信撕毁了协定?”况且冷笑道。
三人没有翻看资料,根本不用看,上面写的一定是自己这方做错了。不过写在纸上的东西怎能作数吗?谁知道这上面的资料是不是编出来的,汉人耍文字可是有一套。
这话他们三人都没敢当着况且的面说出来,毕竟他们是客人,还是要照顾主人的颜面,而且也不想说什么对这次谈判有恶劣影响的话。
“三位大人可能认为这些资料是我们单方伪造出来的,我也不怪你们这样想,估计你们也有类似的资料,写着我们大明如何撕毁协定、破坏和平。这都不要紧,如果在平时,咱们双方都是各说各话,现在我来了,而且是代表朝廷来的,大家不妨一起坐下来,把这些事分辨明白。”况且道。
“这个……先前的事说多少其实意义不大,关键还在这次谈判上。”哈桑打岔道。
“对,说以前的事做什么,这次谈判如果能有一个好的结果,我看就行了。”迭木儿花跟着附和道。
“对,钦差殿下说自己有足够的诚意,我们也是一样,大家不是怕打仗,而是和钦差殿下说的那样,打仗跟贸易比起来,得不偿失,各方之间,还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坐下来一同做生意最好。”乌蒙很坦诚地道。
说到贸易协定,瓦剌和兀良哈对此事更关切。在大明和塞外的年度有限的贸易额中,大头都被鞑靼族占去了,瓦剌和兀良哈两族只能拿到小头。
瓦剌当然不甘心如此,要知道在宣宗和英宗早年,挑头跟朝廷做生意的可是瓦剌族,那时候鞑靼的势头很弱,根本不能跟瓦剌相抗衡。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却是瓦剌需要看鞑靼的眼色了。
瓦剌族这次在嫁公主、联姻的事上,表现出强烈的愿望,无非是想另辟蹊径,哪怕不能恢复以前的贸易额,至少也要逐渐有所增长,不能原地踏足。
或许,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瓦剌的实力再次壮大,那时候联合兀良哈族,就可以跟俺答王掰掰手腕子了。
现在两族合在一起,虽然也能让俺答王忌惮,却没法正面抗衡。若是硬碰硬,鞑靼族固然可能一蹶不振,他们两族却有灭族的危险。
“这次的谈判要说难却也不难,主要还在于各族的诚意是不是足够,只要有足够的诚意,协定就一定可以达成。”况且非常坚定地道。
他嘴上说的非常诚恳也非常有把握,心里却是相反。
这次不是人家要价太高,而是朝廷要价太高了,一定要把白莲教重头人物的脑袋放在谈判桌上,这是俺答王决不会同意的。
他之所以跟这三人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他们传个口信,表示朝廷对瓦剌和兀良哈是有诚意的。一旦谈判僵持起来,瓦剌还有兀良哈等族就会向俺答王施加压力。
假设压力有没有效果,俺答王坚决不同意,导致谈判破裂,那时候责任就落在了俺答王身上。
谈判失败,鞑靼族和瓦剌、兀良哈各族之间的裂痕就会越来越大,甚至有可能引发内战。
当然,后一种情况只是在理论上成立,能不能达成很难说。在况且看来,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能让各族对俺答王怨声沸腾也是一件好事。
多挤压几次,或许俺答王终有一天会做出重大让步,放弃对白莲教的庇护,那才是张居正所想要的和平。
“钦差殿下,这次谈判朝廷不会有特别苛刻的条件吧?”哈桑忽然有了一丝警觉,感觉况且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