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公园的双人蹦极平台,他抱着我从几十米的高空倒立坠落。
听见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我惶恐地闭上眼睛,将头死死埋在他怀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死亡般的窒息。当弹簧绳坠落到尽头,我们紧紧相拥的身体悬挂在空中,苏漠北突然抽出抱着我的手,抬起我的下巴一把将我吻住。
我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却见他轻轻离开,微笑着望向我,然后用一种梦魇般的声音附在我耳畔说,“林默,谢谢你带给我的快乐。这一刻,我很知足。”
望着他认真而灼热的双眼,双手抚上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那一刻,心底突然无比平静。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前的苏漠北于我来说是个谜,神秘而不可窥测。正是被他那种不可一世甚至高处不胜寒的性子所蛊惑,我才会那样迷恋他,那样崇拜他,那样卑微地臣服在他脚下。
我们在富豪大酒店住了五天。同进一间屋,同睡一张床。
我不知道苏漠北用了多大的定力才忍住了身体的难耐,可是,纵然他总是半夜爬起来去浴室一遍又一遍地冲洗冷水澡,却也只是抱着我,丝毫不肯逾越半分。
我拉住他的手说,“漠北,我不怕。”
然而他依旧只是紧紧抱着我,哑着嗓子说,“你跟她们不一样。睡吧,别想太多。林默,你记住,永远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黑暗的屋子里,无人看见我温热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潸然而下。心口如晨钟暮鼓般一下下地跳个不停,它们反复地在我脑海中重复着一句话:林默,你看,这个男人竟会为了你忍受难以折磨的煎熬。就算他还未爱上你,就算他之前曾有过多少个女朋友,可是至少你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你在他心里,一定是不一样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直奔黄大仙庙。
我抱着竹简筒求签。当竹签清脆地掉落在地上,我的心脏突然一拧,仿佛印证着某些凶兆一般,蓦地狠狠抽痛起来。
下下签。终生官司不断,牢狱之灾。
我的脸色瞬间苍白,因为我问黄大仙:苏漠北是否能够一生平安幸福?
可这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只是静静盘坐在那里,淡笑不语。浮生之间,却似早已参透我们的一生,洞悉一切。
我没有告诉苏漠北这个签上到底预示着什么。他不相信佛教宿命,只信他自己。
只是很久以后,当那些曾经预示出某些惶惑的疑点渐渐铺展开来,他才猛然发现,人的命,天注定。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我们终归还是做了上天的俘虏,忧伤或欢笑,竟都由不得自己选择。
03
往事如潮汐,滚滚而来,却又随风逝去。
我疲惫地闭上眼,想哭,又想笑。表情摆了千万种,却都是同样的难看和狰狞。
周朗坐在我旁边,一边帮我搅动着保温桶里的皮蛋瘦肉粥,一边看着我这张典型的苦情戏脸唉声叹气,“我说默默啊,跟哥哥说说,你现在到底是个啥心态?还为那个男人劳神费力呢?”
我无力地白他一眼,“休息时间,咱们不提这些劳神费力的事。”
吕筱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嚼着别人送我的苹果,丝毫没有一点吃人嘴软的自觉性。
一个苹果快吃完了,她才气定神闲地开口,“得了吧林默,你丫就给我装吧!就你那贞洁烈女的劲儿,眼里哪揉得进沙子啊!男人要敢背叛你,你表面上不说啥,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圈圈叉叉地诅咒人家呢!苏漠北又怎么样?搞过那么多的女人,谁知道丫有没有性病!曾经拥有又不代表天长地久,你说姐这话有没有道理?!”
我和周朗面面相觑。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磁儿,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依旧会暗自惆怅时,她却会默契地站出来替我声明:像林默这么自我的女孩子,当爱情里被揉进了杂质,一切镜花水月就都变成了过去时。纵然她还会忍耐,还会妥协,可是凡事都有个底线,人的等待也会有限度。
所以她的总结陈词就是,“有在一再二没有再三,林默,恭喜你成功甩掉了这个负担!”
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表情,我突然想起《非诚勿扰》的结局片段。
笑笑跳海自杀未遂,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一个方向。秦奋走过来抱住她,什么也没说,可是这种沉默,却昭示着他的认真,他的坚定。
邬桑说,死过一次的人,心也就跟着死了。
所以才学会了放弃,所以才开始了重生。
我没有自杀过,自认没有那份勇气,也觉得为了一份爱而不得的感情而葬送掉自己的一生实在太不值得。这样的牺牲实在太自私,对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更对不起已经过去的这十几年青春。
其实,在“为爱是否可以选择自杀”的议题上,我们三个人的观点极其默契地统一。我们就是瞧不起那些个为了男女感情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人,既自私又幼稚。你这条小命又不是你男女朋友给的,玩什么深情,装什么可怜?!
记得高二下半学期没过多久,三班有个女生因为失恋跑到实验楼的顶楼闹着要跳楼。当时整个学校都轰动了,全体教职员工齐齐出动,连我们校长都举个喇叭站那儿声情并茂地喊,“楼上那位同学,你可千万别冲动,一定要想清楚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男朋友没了可以再找,人命要是没了你妈妈可就没办法再造了啊!”
楼下一堆老师口干舌燥地劝了半天,可那女生矫情得不行,既不跳楼,也不后退。跟个标志似的站在那儿,琼瑶附体一般嘴里不停地喊着,“你们不要管我,谁都不要管我!他不爱我,你们都不在乎我,就让我跳下去,就让我死给你看!”
看了半天热闹,周朗也不耐烦了。他嚼着泡泡糖,冲着上面就是一句河东狮吼,“你他妈磨叽了都快一个小时了,到底跳不跳啊!老子带着全校师生等你表演特技,拉拉队都给你备好了,就等着你丫这一跳后锣鼓喧天地给你宣传呢!要跳就赶紧的,眼一闭脚一迈身子往前一挺,就当自己是郭晶晶!”
为了显示我跟吕筱然坚定不移地拥护周朗,于是我们也跟着喊,“郭晶晶、田亮、张国荣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你不是一个人在跳楼,你不是一个人!”
站在底下的人看不清那女生的表情,但我私以为她的表情一定跟吃了大便一样,憋屈至极。她虽然还是没什么动静,但依然非常坚定地站在那里,大有当年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英勇就义时的风范。
后来,学校出动了三个体育老师,前后夹击将那女生给强行拖走了。当然,被校领导强行请去喝茶的,还有我们仨——强大的跳楼围观拉拉队。
04
在医院百无聊赖地呆了五天,正好赶上周六。喝光了周朗和吕筱然从家给我带来的各种滋补养颜汤,我终于像个女皇般华丽丽地摆驾出院了。
一路上,周朗给我拎行李,吕筱然帮我搬运这几天搜罗来的“贡品”,还嫌场面不够大似的,非要把季晓录也叫过来。当然,我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想再跟季晓录再套套近乎,得,我成全她。
我和周朗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打车,就看见吕筱然一边抽搐般地冲我们使眼色,一边拿着手机跟那边娇滴滴地说,“嗯,晓录吗?我是吕筱然呀。林默出院了,东西挺多的,我们又打不到车,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们一下?……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这不是客流高峰期么!……什么,你马上就过来?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
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跟季晓录要到的电话号码,这么快就暗度陈仓了。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想这丫怎么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啊!这又不是火车站,就算人再多,哪家医院门口会打不到车啊?!而且人火车站的出租也是一排一长溜呢,还客流高峰期,你怎么不说人流高峰期呢?编个谎也得像那么回事啊!
结果没过多久季晓录还真来了。这回他没带司机,一个人开着那辆牛气冲天的“别摸我”吱呀一声停在医院门口的道旁,一瞬间,不知迷碎了多少女性病患的芳心。
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刚准备上车,胳膊突然被人拉住。
我回头,看见脑袋上依然缠满纱布的苏漠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正一脸沉寂地看着我,嗓音沙哑地问,“林默,我知道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对吗?我们还有可能吗?”
苏漠北的爱情观一向只前进,不后退。他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吃回头草”这一说,可是却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颠覆着自己所谓的箴言,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我面前,满心期待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静静回望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没说话,眼底有失落,有哀怨,还有一种无法掌控的阴翳和暴戾,可是,却始终没有任何后悔的情愫夹杂其中。
我扬唇,却再也笑不出来。
你看,闹了半天,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许他觉得他喜欢我就够了,只要他对我好,我就不该再干涉太多。
可是苏漠北,你忘了,爱情是信任,是依赖,是责任,更是尊重。你既然连最基本的相互尊重都不懂,把彼此的感情建立在自己摇摆不定的基础之上,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会长久?而我又怎么可能等到身心俱疲,再微笑着拉下自己的尊严,将本该纯美澄澈的初恋完全透支给这样一份毫无保障的爱情和你这个心无所依的男人?
我并不贪婪,甚至有些随遇而安。我要的不多,只要我爱的人也一心一意对我,那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苏漠北,他打破了我心中对爱情的所有憧憬。他毁灭了我的童话,颠覆了我的世界,却还一脸无赖地希望我坚守着那块贞节牌坊,笑着迎接他的“荣宠”!
人们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么,苏漠北,就让我也自私一回吧。
如果我们永远只能成为两条平行线,那就让我成为你记忆里最美好的定格。或许这样你才会多想念我一点;或许这样,我在你心里才是那个最为无可比拟的存在。
回去的路上,大家始终都很安静。没有人再问些什么,谁都不想再去揭我心口上的伤疤。
只是临下车前,季晓录突然转头直直看着我,他不顾周朗戒备的目光和吕筱然讶异的表情,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递到我手中,然后微笑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默,人这一生很短暂,可是追寻爱情的权利却可以很多。每个人遇到真爱的几率都是两千分之一,你怎么知道你在离开这个人之后,就永远没有幸福的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