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与武丁领军驱散了巴蛇,大破蛇阵,一路追赶,将巴人赶至后山山坳中。筋疲力尽的巴阖带着所有巴人倒在山谷中,漫山遍野的野花迎风而立。
擂鼓声、喊杀声,在山谷四周沸腾了起来,绣制玄鸟的商旗惊了巴人的眼。长箭、巨石纷纷滚落,兜头砸下,濒临绝境的巴人惊恐地倒在血泊中,溅起的鲜血染红了五颜六色的山花,凄绝的惨叫声在山谷中弥漫,一时间,满目血红,遍野哀鸿。
巴方一役回到殷邑,武丁与辛月的长公主阿渔已经半岁。
她可以挥舞着粉嫩的小手揪着武丁的衣襟,冲着他“嗷嗷”地吼叫。武丁大笑着,一大一小同样明亮的眼互相瞪着对方,武丁高高举起她,她竟发出了咯咯笑声。
岁首是大商最郑重热闹的日子,对大商臣属的方国纷纷前来朝贡贺岁;王室贵族从各自封地赶往殷邑;商王带着文武百官、宫中众人进行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
小王子汰的出现,在殷邑城掀起了风浪。
子汰,身份尊贵,十九世商王阳甲之嫡子,小祖乙在世之时,封其为小王。为绝“九世之乱”(九世之乱是由王位继承引起的争夺,发生在商朝第十一个商王中丁到第十九个商王阳甲之间,使大商中衰)这样的祸事,小祖乙在世之时,将武丁封为世子,以一个君王的标准培养他;对于子汰,这个王位最大的竞争者,将之放逐在娩地,令其终生不得离开娩地。
今年的岁首,子汰遣人三次来到殷邑,恳请岁首祭祖。
武丁应允了他。
离岁首还有一月时,子汰便来到了殷邑城。
因为子汰身份尊贵,辛月陪同武丁在玄武殿为他接风。雄伟的玄武殿中,子汰翩翩而来,红袍上的玄鸟金丝所绣,带着斑斑暗色花纹,一张俊容竟与武丁三分相似,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些阴柔之气,少了武丁的刚烈浩然。
岁首在即,西土战乱起。土方轻骑连夜偷袭,攻陷了大商西北边境的两个部落,掳走了两个部落所有的子民和牲畜。
子汰此番来到殷邑,意图不明;万民仰靠着武丁祭天祭祖,殷邑不可一日无主。
韦、沚彧、暮春、傅说、西戉、众臣请命愿随辛月前往土方,誓死征战土方。以甘盘为首的权臣无视武丁的怒意,力荐辛月领军征伐土方。
武丁气得脸色苍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砸了手中的龟甲。第三日,以甘盘为首的权臣冒死再次进谏,武丁将手中的玉佩砸在了甘盘的脚下。第四日,消息又来,土方得寸进尺,跨过大商西北边境箕地,烧杀掳掠,大商西北边境众民艰难。
辛月手持青铜钺,身披玄甲,在玄武殿前的空地上长跪不起,恳请武丁发军。
日中时分,耀眼的阳光射在殷邑王城中白雪皑皑的大地中,刺花了每个人的双眼。武丁身着红火的王袍蹲在了辛月的面前,一双朗目中积满了阴霾。
辛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红袍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鸟,一语不发。
他伸手握住了辛月苍白的拳,火热顺着双手流淌到辛月的心间,温暖了我整颗心,“你怎么这么倔呢?”
“请大王下令,让臣妾为大王征伐西土!”辛月坚定的话毫不动摇。
“再拖一拖,等到过了岁首,我亲自带兵出征西土……”
“离岁首还有半月,战事紧急,拖不得。更何况,小王身在殷邑,动机不明,大王万万不能离开殷邑,恳请大王下令让辛月出征……”
“辛月,我只有你一位王后,我不会拿你来冒险……”武丁说着,想要拉她起身,辛月双膝死沉在地上,拒不起身。
“啊——”辛月一声轻呼,没想到,武丁竟猛地弯腰腾空将她抱了起来。
朝中众臣听闻辛月在玄武殿前长跪不起,请求大王下令出兵的消息,都蜂拥赶来想与王后一起请命,结果就看到了他们的大王和王后在王宫最神圣的地方打打闹闹,全部惊得目瞪口呆……
“大王……”甘盘第一个清醒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率领群臣跪在了玄武殿前。
武丁一愣,辛月趁机一把推开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在了甘盘身边:“大王请下令,令臣妾为大王征伐西土……”
“大王请下令,令王后征伐西土……”百官重臣齐声喝道。
武丁握紧了双拳,死死瞪着匍匐在地的所有人。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雀与师般朝中两位权势最大的武将,膝行到了武丁的面前。
雀清冷俊逸的脸带着动容望着武丁,开口道:“大王,下令吧,雀与师般愿随王后前往,雀与师般会誓死保护王后的……”
雀身份尊贵,是帝辛的长子,身份并不比小王子汰低,而且他从小长在王小乙身边,与武丁情同兄弟,有生死之义。雀带兵有道,其兵将能征善战,所有人称其为“雀师”;师般系小乙女婿,娶了武丁的王姐子目,权倾朝野,属地富饶,手下能人异士比比皆是,其兵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所有人称其为“般师”。
武丁紧握的拳渐渐松开了,他灼热的眸子瞅了辛月一眼,久久,开口竟有一丝微颤,“赐王后妇好蟠龙令、青铜钺,见蟠龙令、青铜钺如同见本王。子雀、师般、沚彧、傅说、暮春、西戉、禽征集七千士兵听候王后调遣。三日后孤王亲往果京,为王后祭天饯行……”
辛月抬起头,双眸有些湿润,望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心汹涌澎湃,不由得点了点头。
西土土方老国主病故,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豕容仁心善良,二儿子豕暗天性残暴喜侵。隗昊遣人助豕暗暗杀豕容,使他登上土方大王的宝座,隗昊区区几句话,便勾起了他想要侵占大商的野心,虽然以卵击石,可却是他与武丁这场战役最好的开始。隗昊知道土方与舌方向来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豕暗的母亲是舌方前公主,在舌方贵不可攀,虽然豕暗性暴,但是舌方国主对他这个外甥格外疼爱,因此舌方必反。隗昊期待着整个西土为此沸腾,最终隗昊期待着将要与武丁决一死战。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强大的西土叛反,竟是辛月领兵前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隗昊在九候城的王宫中竟是夜不能寐。他与武丁的是非恩怨,皆因辛月而起,隗昊谋划、叛反、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伤害辛月。他思前想后,终究放弃了西土这一番的辛苦,亲自率兵支援辛月。
朔风凛冽、千里冰封的时候,辛月踏上了征伐土方之路。
辛月令禽率领一千军士驻守在桑干河,阻击舌方,接应沚彧。十日里,土方豕暗率众再次偷袭箕地,师般与他交手,他根本不是师般的对手,仓皇而逃。十日后,辛月率众分左右中三路,暮春、西戉掌中路,雀掌西路,师般掌东路,三路人马直扑土方。辛月令傅说征集的助军,应邀而来,辛月更没有料到,媿昊竟亲自率众而来。沚彧征集了沚国所有将士,十日后,三方齐扑土方。
如此情势之下,豕暗也不做困兽之斗,伺机后撤。因为北方是沚方与舌方。舌方是众方国中势力可与鬼方抗衡的数一数二的大国,豕暗的母亲是舌方的前公主,如若没有舌方这么大的娘家背景,豕暗万万也争不下土方国主一位。沚彧率沚国众将士,从北方围截豕暗,禽在桑干河与沚彧会和,几乎已将豕暗活捉,只是两人都未料到,由于沚彧率领沚国将士围攻土方,沚国上下只剩下妇孺老幼,舌方趁守备空虚,连夜偷袭了沚国,擒了沚香与大巫师,占领了沚国,在桑干河接应豕暗。
土方王城下,辛月见到了媿昊。
他耀眼的白袍上沾染了晶莹的酒渍,长发狂乱,斜靠着高大的灌木,眼中带着血红。辛月独自走到媿昊的身边,他迷离着醉眸,嘴角浮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时候,你开始如此酗酒?”辛月抬手,握住了他手中的酒壶,他猛然用力,辛月夺不过他手中的酒壶,手尴尬地僵持在半空。
“忘记了……”他淡淡地回答,推开了辛月的手,仰脖又喝了大口酒,酒渍顺着他白皙的脖颈点点滴滴滚落下来,狼狈一片。看着他颓靡不振的样子,辛月的心瞬间被怒火点燃,她上前,用尽全力夺去了他手中的酒壶,向着无尽的黑暗狠狠地扔了过去……
隗昊恼怒地一把握住了辛月的手腕,“你……”,转瞬,又松开了她,踉跄着脚步摇摇晃晃地滚进了黑暗之中,在地上摸索着那个被她扔掉的酒壶……
“媿昊……”辛月俯下身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厉声叫道:“你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隗昊哆嗦着身子,抓住了地上的酒壶,紧紧地攥在手中。
辛月愤怒地瞪着他,眼圈止不住地颤抖着,“你为什么一直执迷不悟……你的抱负呢?你的理想呢?你所有坚定的信念呢?你曾经告诉父王,要让鬼方的民众过上最幸福的生活;你曾经向我们许诺,要让九候城成为人间的天堂;你曾经对我说,你要做若水湖最仁慈的君王……媿昊……那个坚定,从不退缩,温润淡雅,美好善良的媿昊呢……”辛月哽咽着,身子颤抖着,靠在他的心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他的胸前,合着酒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他的手颤抖着覆上了辛月的肩,低沉的声音带着凄楚,“那些曾经所有美好的设想中,我从未想过会没有你,如果我们没有去过殷邑……”
辛月垂着头,声音响在他的心口,打断了他的话,一句句,一字字,击在了他的心口,希望他能看清现实:“媿昊,我承认,我曾经喜欢你,甚至以为那就是爱情,想着嫁给你,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但是直到遇见武丁,我才明白,我对你一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辛月残忍地抬起头,盯着他苍白的双眼,静静地说道:“媿昊,你不必自责那场赌约,你从未选错,因为我从未爱你。”
隗昊愣了一下,摇摇晃晃地推开了辛月,起身,连酒壶掉在了地上,浑然不觉,像逃命般地逃进了黑暗之中。辛月在黑暗中站了良久,弯腰拾起了空空的酒壶。
月色下,皎洁的光照在酒壶上,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两句话:瞻彼日月,悠悠我思。辛月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弯曲的字符,那是媿昊离开鬼方游历时,辛月第一次亲手而刻。
这个酒壶是她送给媿昊唯一一件像样的礼物。
第二日,大军长驱直入,攻克数城,直至舌方雍城。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豕暗与广延就像凶残的恶狼,将沚国公主沚香吊在高高的望城之上。沚香长长的黑发掩住了那张惨白的面容,白衣之上血迹斑斑,当初那双灵动美丽的大眼睛呆滞无光,整个人犹似一具有着呼吸的僵尸。看着沚香凄惨的样子,众人心中皆是一紧,仿佛可以看到敌人是如何手段卑鄙地折磨她。
沚彧僵硬地于马上,死死抓着缰绳,手上的青筋暴起,那张柔美的面孔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戾气。
“你们广钰公主在此,王后发话,若想我们释放广钰公主,先放了沚国人……”
“我要王后单独与我说话,否则我当场砍断沚国公主的缚绳,那你们只有得到一具尸体了……”广延高声吼道。
沚香迎风摇晃的身躯在我眼前,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辛月心头像是撒入了酷寒的冰块,又燃起了熊熊烈火,愤怒在心痛中蔓延。她突然抢过师般手中的长枪,勒马冲出了阵营。
“我要王后单独与我对话,否则,你们只能看着沚香公主死在城下……”广延手持铜戟冲出了阵营。广延一张国字脸,精明的双眼泛着残酷的血气,他黄袍裹着剽悍的身材,只是已经雪白的头发掩盖不了他已经老去的事实。
“广延,豕暗是非不分,与大商对抗无抗无疑是罪孽深重,舌方怎能助他为虐?”
“王后,这样的道理广延岂能不知?可是,土方失了,舌方又怎能安稳?大商步步蚕食,又怎会放过我们舌方这样的小国呢?我广延一生强硬,誓死都不会屈服于大商,草原儿女要的是马背上的自由,不是阿谀权贵的媚态……”
“广延,你莫要冥顽不灵!天下大统,莫非大商的王土,商王仁慈英明,如果你肯归服大商,草原上会更加富饶……”
“妖妇,休要多说,你既然肯到两军阵前,今日,便是你的忌日……”突然,广延眼露凶光,闪过冷笑,猛地手指含在口中,发出了怪异的叫声……
未等众人明白过来,望城中冲出了数百匹大狼,快如闪电,直扑于辛月……
“辛月!”
“王后!”
暮春、媿昊、雀、傅说、沚彧等人疯了般地冲向了我,可是骏马如何快得过双眼燃火的饿狼,眨眼间,辛月便被数狼所围困。
这是广延精心布置的狼阵,也是舌方最凶残的战法。
随着饿狼的尖啸,辛月长枪翻滚,飞身迎战群狼,血红染了辛月的白色战袍,纵使她本领再高,又怎么敌得过这群训练有素的饿狼……狼阵变幻奇妙,众人根本进不到辛月的身边,辛月听到了傅说凄厉的大叫声。战马被饿狼活活咬断了脖颈,辛月落下了战马,黑狼尖利的长指划裂了她的围甲,后背感觉到尖锐的痛意,鲜血顺着我的背流淌了下来,辛月感到了温热潮湿一层层包裹着我……
“辛月……”暮春与媿昊双眼血红,恨不得生的一双飞翅。
辛月渐渐难以支撑,耳边响起了响雷般的马蹄声,抬起血污的双眸,望着远处铺天盖地的骑兵好似旋风般地席卷而来,有疑惑也有震惊。那些饿狼也被雄壮的马蹄声所惊吓,时间仿佛在一刻被定格,她看见了最前面那个火红的身影,将东方的朝阳远远地甩在身后,绚烂地盛过草原上的彩霞,璀璨地落在我的心间。
“辛月——”武丁铿锵雄浑的声音由远及近。
当武丁从狼群中救下辛月,辛月已经昏迷不醒,伤痕累累;武丁率领大商将士犹如狂风烈火袭转了整座雍城;广延还下令砍断了沚香的缚绳,沚香从高城上摔了下来,脑浆迸裂,当场毙命。舌方早已做好了与我们功归于尽的准备,自燃了雍城,大火熊熊冲天,雍城尸叠成山,人间炼狱。后来,武丁扎营雍城外的草原上,那些被俘了的舌方人被捆绑在草原中,武丁扬言,如若王后三日内醒不来,雍城所有的人都要为她殉葬。还好,在他还有理智的时候,辛月醒了过来。
回到殷邑,伴着一场温暖的春雨,粉红的桃花纷纷绽放。长公主阿渔已经可以抱着辛月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叫着“母后”。
清晨,太阳灿烂地升起来。昨夜下了潮湿的春雨,晶莹的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整座王宫清晰地呈现在每个人的眼中。
妌雪苍白的一张娇颜,跪在朱雀宫前,紧咬着双唇,红润的双唇被咬得发白。辛月抱着阿渔,裹着白色锦袍,素颜清冷,立在妌雪的面前,清冷的声音像要凝出冰粒来。
“你再说一遍?”
“王后,岁首那晚,大王酒醉,在朱雀宫宠幸了臣妾,如今,妌雪已经有了大王的骨血,望王后看在妌雪肚子里孩子也是大王的骨血,为妌雪做主!”
辛月的心慢慢冷了下来,眯起了双眸,开口不自觉带着一丝颤抖,“你为何不求大王,他自会为你做主!”
“那晚之后,大王便将我逐出了朱雀宫。王后一向慈悲为怀,妌雪不敢求大王,因此只有来求王后……”
“我不慈悲,也不好心!”辛月抱着阿渔,转身进了朱雀宫,脚步有些狼狈踉跄。
一个时辰后,有侍女尖叫的声音,妌雪昏倒在朱雀宫门外。
“母后……”阿渔娇嫩的手指划过辛月的眉间,奶声奶气地将小嘴贴上了她的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她粉嘟嘟的小脸放大在辛月的眼前,眉眼含笑,“母后,笑笑……”
辛月叹了一口气,抬眼吩咐着如癸,“如癸,你去请子灵,让他过来替妌雪诊治!”子灵是王宫中和亘争、韦并列齐名的三大贞人(服务与商王占卜机关),子灵的医术高超,也是宫中著名的小疾臣(宫中的御医)。
当子灵来到朱雀宫,看到了昏阙的妌雪,把脉后,对妌雪进行了针灸,又开了一些汤药。
“子灵,妌雪可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