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宋江山(第一卷):高平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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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遍地狼烟(8)

世宗看看赵匡胤,酒有点儿高了,“赵匡胤啊赵匡胤,是不是你帐下的人,都这个德性?都只认你,连我这个皇上也不认?”世宗死死地盯着赵匡胤,又强调了一遍:“你的人,只认你,不认皇上?”

赵匡胤听了,脑袋“嗡”的一声,心里想:“皇上,你可不能怀疑我吧?”正待开口,却听世宗道:“好啦,王燕儿,孤家已知你对赵将军一片情深,孤家赐你七品俸禄,嫁给赵匡胤!这俸禄就是孤家给你的嫁妆,将来,孤家就是你的娘家人。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将军,赵匡胤,你要善待王燕儿。”

赵匡胤要下跪谢恩,被世宗挡住:“赵将军,你的人只认你,我的人呢?”

赵匡胤立即答道:“皇上,您的人只认您!”想想,他又觉得这话别扭,不对劲,又补充道,“普天下都是皇上的子民,我们都忠于皇上!”

世宗点点头,笑笑,又起身,赵匡胤连忙搀他,他摇摇手,指着赵匡胤对王燕儿道:“燕儿,以后你就是皇妹,他如果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世宗又摇摇头,“良宵一刻值千金,不打搅你们了!”他摇摇晃晃地从后帐走出,径自而去。

原来世宗是偷偷而来,现在,当然也是偷偷而去。赵匡胤不敢迎,也不敢送。

赵匡胤站在那里,好久动弹不得,他有点儿被世宗弄得糊涂了。一会儿,王燕儿在他后面拉他,只见王燕儿脸通红地说:“将军,上床歇息吧。”

再看时,王燕儿已经把床铺好了,枕头放了两个,一盆洗脚水放在床下。

赵匡胤洗了脚,掀开被子躺下,一会儿王燕儿在他身边也躺下了,他有点儿不适应,躲了躲,王燕儿声音轻得像是没有,“皇上让我伺候你呢!”

“你就听皇上的?”

“我就听你的!”

第三节 征西

显德元年(954)六月十七日,周世宗率领大军回到汴梁城外。

六月又称极且月,这个时节,夏至刚过,阴气渐起,但阳气尚盛、将进不进、阴阳相持,也是天气最为多变、善变的时候。民谚说六月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晴空万里,突然飘来一片云,马上就是电闪雷鸣。

汴梁六月的天气不但多变,还善变,经常是西边日头东边雨,甚至仅隔着一条河、一条街,就一边有雨一边无。

天气已经开始闷热,汴梁城内外,人们已经开始穿单褂。大军由北南返,士兵出征的时候天寒地冻,穿的是棉袄,中间换过一次夹袄,如今归来,军衣并没有来得及换,还都穿着夹袄,有些甚至还穿着冬衣。

世宗让大军停在陈桥驿,一方面是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士兵换装。人人换上崭新的夏装,然后列队进城。世宗希望大家威风一下,这回是打了胜仗,可说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一举击败了北汉和契丹联军,北方边境可保十数年的平安,应该有个仪式。

明天就是六月十八日,是王溥推算出来的吉日,他跟王朴两个人反复商议,最后定了六月十八日进城。

这一天,青龙、天德、玉堂、司命、明堂、金匮六神齐聚,天德神主事,大周年号为“显德”,意谓承天德主人间事。六月十八日,正合万事吉利,开盛世太平,是黄道吉日。说来真是吉利,此刻,天朗星稀,万里无云,看来明天肯定是个晴天,傍晚,又吹来一丝南风,这南风,让天气温润而不闷热,这让大家心情都非常好。是晚,世宗在陈桥驿驻扎,等待第二日百姓欢庆,百官来迎。

陈桥驿原不过是一个驿站,但东西往来的商旅都要在这里歇脚,南北往来的客人都要在这里停留,渐渐地人气就旺了起来。

赵匡胤安排了军队,点检巡视完毕,回到楚昭辅为他择定的寓所,看起来这是一富户人家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家人都搬到后院去了,给他住的是前院,虽是前院,却也是竹摇清影,幽窗离离,影壁后是两棵高大的梧桐。此刻,树梢上挂着金黄的月亮,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栖息着,悄悄的,静静的,不响也不动,脚边是海棠花,这一幕让赵匡胤着实思念起家来。贺氏前时来信,说儿子德秀染病,也不知好了没有,成亲十一年,他一直在外奔波,膝下两儿两女,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没有尽到责任啊。

他检点库房的时候,看到一把契丹人的轻弓,想到德秀已经七岁,可以练臂力,就让人拿了,放在身边,想带回给德秀。德秀应该学武功,得给他找个好老师了。想来想去,在身边好友当中,王彦升刀术一流,但是做人太率性,性格不好;潘美烂银点钢枪枪术独步天下,又善兵法,做人沉稳执着,能屈能伸,要是潘美能带德秀,收德秀为徒,那是德秀的福气。二子德昭也到了开蒙入学的年龄了,这孩子内敛,还是学文好。

赵匡胤想着德秀、德昭,回屋坐下,又想到贺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实在没对贺氏好过,这次回去,要补偿她些,这些年,家里多亏她照顾。

这时,王燕儿进来了,变了脸色,声音粗重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将军?你有家室,为什么要骗我?”

赵匡胤听了,心里一惊:“王燕儿,我如何骗你?我有家室,天下人谁不知晓?”

王燕儿道:“我就不知晓!”

赵匡胤有点儿怒了:“你不知晓又如何?如今知晓了,又如何?”

王燕儿一改原先的温柔样儿,叫道:“我是御赐婚配给你的,我须得做正房!”

赵匡胤气得手直抖:“你有何德能?要做正房?”

“我有御赐七品俸禄,在军前伺候过将军,我乃当今皇妹,你看着办吧!”王燕儿转身,提起裙子,一脚跨了出去,跨过门槛,又回头,“你看着办,我明天下午还要进宫呢,我得去准备进宫的物事了!”

说着,王燕儿扭身走了。

后晋天福八年(943),赵匡胤十八岁,娶妻贺金婵。贺金婵乃开封人,右千牛卫率府景思长女。贺氏人品好,赵匡胤家里虽说不是一贫如洗,却也不富裕,她作为长媳,上上下下地打点,极为孝顺,婚后生两女四子。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但感情很好。赵匡胤感激贺氏为他在父母面前尽孝,有好吃有用的都给了赵老太公、杜老夫人,又含辛茹苦地带孩子,不仅他们的四个孩子是她照顾,赵匡胤两个弟弟,也是她照顾。这么多年,贺氏没少吃苦,如今,他赵匡胤刚刚有点儿起色,受封为殿前都虞候,正是报答她的夫妻恩情的时候,又怎能抛弃结发妻子?

可是,这王燕儿却又如何是好?当初,她以王彦升的妹妹自居,还说得过去,现在,她硬生生把自己当成了公主、皇妹,谁也不放在眼里了,还要当正房,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别说贺氏不会答应,就是贺氏答应,他父母也不会答应,就算父母答应,赵匡胤也不会答应,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看来,这王燕儿还真是难缠,本来想直接带回家,让她照顾贺氏,将来要是真有机会,就纳为妾,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她要在这里作威作福,爬到贺氏头上不说,还要爬到他赵家全家的头上,那岂不是找回了一个祸害?

想来想去,还是得和王彦升商量,一来对他有个交代,二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王彦升惹下的麻烦,总该有个主意不是?他让人把王彦升叫来,自己坐在房间等着。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楚昭辅进来,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吓了一跳,“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坐着?”

赵匡胤说:“想想心事。明天进了城,你也回家看看家人吧,不要亏待了弟妹。”

楚昭辅唉了一声,点上蜡烛,又问道:“将军吃过东西了吗?要不要给你端饭来?”

赵匡胤这才想起,自己巡查营房回来还没吃过东西。他后悔起来,女人是祸水啊,一点儿不假。

“你拿两套饭菜来,一会儿王彦升来,我恐怕他也没吃饭呢。”

楚昭辅出去不一会儿,拿了饭菜来,都是军营里的粗茶淡饭。赵匡胤不讲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想想,还是等一下王彦升。

不一会儿,王彦升就来了,他让王彦升一起吃饭,王彦升也不推让,坐下就大口吃起来,吃了两口,自语道:“我那妹妹,也真是,让你吃这个,将军如今是殿前都虞候了,怎么还这么粗糙?”

他看赵匡胤对着眼前的食盘坐着不动,又问:“将军,你怎么不吃?”

赵匡胤道:“吃不下!”

他一五一十地把王燕儿的话跟王彦升复述了一遍,王彦升听了也大吃一惊,吃不下饭了,“大哥,没想到王燕儿这等不晓事,如今这般,我这里好说,她不过是北汉一个落魄婆娘,关键是,皇上怎么就认她做了妹妹呢?”

赵匡胤又把那天皇上喝酒如何喝多了,如何认亲、赐婚的事说了。他当时也没当一回事儿,就以为纳个妾而已,却不承想这王燕儿倒是放在了心上,而且还有这个打算。

王彦升听了,松了一口气,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在赵匡胤耳边道:“大哥,我看这女人多少是个麻烦,将来说不定还会麻烦不断,她要是真的跑到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岂不是我们身边多了耳目?看这阵势,她是少不得要搬弄是非的。不如你把她交给我,明天,我把她带走,就说你吩咐让她先到我府上暂住,待安排好了,再行明媒正娶。我找一偏静地方先安置了,要是皇上那边没有什么动静,过一段时间……”

王彦升突然停了话,他看着赵匡胤,想看看赵匡胤到底是什么想法。

赵匡胤却不说话,他憋不住了,问:“哥,你到底怎么想这事?”

赵匡胤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站起来送王彦升:“你明晨过来取人!”

王彦升听了,点点头道:“大哥,你放心,绝不让她作乱!如果好说话,我一定好金好银,不亏待她,要是不好说话,我让她即刻见阎王!”

赵匡胤听了王彦升的话,停了一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而是径自出门去了。

王彦升狠狠吃了两口菜,歇一下,吹了蜡烛,推开门正要走人,月光下,看见楚昭辅站在那里,他大声道:“你个楚昭辅,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什么事?”

楚昭辅一把拉住他,悄声道:“王将军,轻声点!”

楚昭辅把他拉到一边,俯身在他耳边道:“你那妹妹,王燕儿,可不能小视。她不仅攀上皇上这根高枝,还和符皇后联系上了,这不,明天下午她要进宫,面见符皇后。刚才你给将军出的主意,我无意间听到,觉得此事甚急,特在这里等你,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彦升听了楚昭辅的话,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你快快讲!我本来以为一个女人处理掉也就算了,现在看来,还真麻烦了!”

楚昭辅道:“一是不能得罪王燕儿,恐她真的找皇上、皇后告状,这不是给将军找了麻烦?”

王彦升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一下子,不就省心了?”

楚昭辅看看后边,似乎担心王燕儿就在身后偷窥一样:“不可!哪天皇上到将军家喝酒,突然问起王燕儿,将军喊不出人来,无法交代,那当如何?”

王彦升这回没法子了:“这,我们还就真叫这女人给吃住了?”

楚昭辅道:“明天下午,王将军您亲自送王燕儿入宫,盯住王燕儿不要跟皇后多嘴,先保住平安,等赵将军回家,跟老太爷和嫂子商量了再说!”

王彦升点点头,皱着眉头,笼着袖子,心事重重地走了。

这王彦升本来是没心思的人,快刀斩乱麻,那是他的天性,但是这回,他的刀起不了作用了。次日晨起,鼓号喧天,人穿着新衣,马配上新鞍。

赵匡胤感慨,人是衣服马是鞍,军队一路风尘仆仆到这里的时候,无不是灰头土脸,昨天晚上,这个大营还是灰蒙蒙一片,而今,人添喜气马添骄,真是威武!

赵匡胤深知,这次凯旋还朝,他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昔,他从一个裨将,一跃而成为殿前都虞候,同时领严州刺史,已经成了一个可以开幕的方面大员,回来后,世宗必有重用。

别看世宗身为皇上,广有天下,但是,细数他身边,并没有多少人才,否则,世宗这次肯定可以直捣北汉巢穴,一举灭其国。留下北汉,正是世宗无人可用、无人可信的表征。

世宗怎会不知道留着北汉时刻是个大麻烦呢?尽管北汉可以挡着契丹,但是如果大周足够强大,又何须一个北汉来挡着呢?

世宗已经显出一代英主的气象,回来之后,必有深谋大略,如果自己能跟上步伐,跟着这样的英主,做一番建功立业的大事,岂不是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但要是自己跟不上步伐,却也不容易。

举目四望,淮、汉、蜀等地分别为南唐、后蜀等割据,北面有北汉、契丹,南面有南汉,大周虽地广人多,但却是四面临敌。如今,虽是凯旋,但与北汉、契丹他日必有更加惨烈的决战。

这个时候的大周,百废待兴,多需要人才啊!然而,举目国内,英雄又在哪里?朝廷中多是冯道者流,老朽昏聩,居高位而不能爱天下,但愿此次皇上斩杀樊爱能、何徽等,能够一振乾坤。一老汉端着茶水冲上来,大声喊道:“赵将军,这回打契丹,您可是头功啊,将军神武!”

后面一众老人跟着上来,挡住了赵匡胤的马,他只好下马,接了茶水,一饮而尽。然而,心里却特别不踏实,他大声说道:“咱们打了胜仗,全靠皇上英明圣断,各军将士奋不顾身,我哪里有什么头功?万不敢居功自傲!各位父老,快不要这样说了。”

一众人等听他这样说,更是赞美起他来,赵匡胤并不跟众人较真。那老汉一闪身,身后出来一个儒生,这人拱手施礼:“鄙人赵普,得知赵将军从此处过,特来相会!”

赵匡胤道:“先生有何见教?”

赵普道:“将军,你这次回来,岂不知大难临头?”

赵匡胤并不欣赏这种人,危言耸听,神神鬼鬼的!只听这赵普径直说道:“你斩杀樊爱能、何徽,皇上信得过你,但不知李重进、李筠、韩令坤、韩通诸将会如何想?”

赵匡胤不语,谁不知道他的手下当了这次行刑的刽子手啊?他倒要听听这个赵普有何话说,如何分析这事。“那些人与我无冤无仇,再说,张永德、慕容延钊、王尧,这些朝廷柱石,难道不也是正直人士?他们心里不都有一杆秤吗?”他心里说。“唉,只碍着自己人微言轻,没有机会,大周江山,将来不能靠那些前朝老人,得要有新气象,王全斌、曹彬、潘美、石守信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英雄,但愿皇上能慧眼识珠,大周万幸。”赵匡胤想着。

“武官如此,文官呢?冯道、魏仁浦、王溥、王朴、王徽之、郑起、李榖,且问,他们中有跟将军交好的吗?”

赵匡胤翻身上马,觉得这个赵普心性很高,但交浅言深,未必有大富大贵之命。这样跟一个人贸然说话,实在不着边际,他前后看看,不见有人注意,就道:“我一介武夫,又何须跟那些文人交结?你看看,又有哪个文人值得结交呢?”

赵普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匡胤在马上坐稳,淡淡一笑:“你高抬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殿前都虞候,全仗皇上信任,才有今日,只愿吾皇能一统宇内,让天下苍生同享太平。”

赵匡胤一提马缰绳,枣红马跟随他征战多年,自然懂得主人的心思,立即绷紧了肌肉,作势要快跑。赵普见状,丢过来一个锦囊,“给将军一件礼物,将军得意时不必看,失意时可以打开,或可解将军一时之难!”然后调转身,不待赵匡胤回复,自顾自地走了。

赵匡胤看看那个锦囊,颠了颠,心里想,这个人是想学诸葛亮?还是想学什么人?可惜,我不是刘备,当然也不是刘禅,这些文人真是搞脑子,有什么话直说不就得了,搞这种玄乎的。魏仁浦、王朴的确饱读诗书,有两下子,而这个人,想用江湖术士那套来诳我,以为我是两岁毛孩?

他顺手一扬,那锦囊在空中飞出一条抛物线,落进草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