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回到109院门口,已是次日,也就是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二时。
接近109院时,我和木木都有点忐忑不安,因为早已超过爸爸为我们设定的时限了。
来到门前,发现铁栅栏双扇门已经锁死。没办法,看来只好翻过铁栅栏,跳进院里了。
正在木木想扶我攀上铁栅栏大门时,忽听有人轻声唤我。
“卡秋霞,是你吗?”
“你是谁?”
“我是爸爸。”
随着话音,爸爸从旁边岗亭中走了出来。
“爸爸,市里的公交都收车啦,没办法,我们又从江边走回来,太晚了,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爸爸反正有工作要做,晚一点倒不要紧。只是,从今天晚上起,这院子加了双层岗哨。除了平日的中国警卫,总领事馆又加了苏方人员值勤。方才你们要是真的跳墙,可就麻烦了。我就是怕你们莽撞,惹出麻烦,才特意到院里来等的。”
“回自己的家,有什么麻烦的呀!”
“别高声嚷嚷,夜里人静,声音会传得很远。你们等会儿,我去唤醒楼里边的苏方警卫,门上了双层锁,必须两边的人都在,才能打开。”
爸爸转身走去,我对木木嘟嚏着。
“为什么呀,如临大敌似的。”
“我看,情况好像有变化。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上午下午,在家帮爸爸收拾收拾行李。晚上六点,还在六角街灯下见面。只是一定要早点回家,别让爸爸这么半夜三更地在院子里等咱们。八月一日、二日,我们还能再见两次面呢。”
“是。听你的,我全听你的。”
回到自己房间,我开亮灯,打开窗户,向站在大门外的木木挥手。
木木也向我挥手,因为怕惊动别人,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告别了。
我洗漱了一下,关闭了房间灯,准备睡觉。临上床,不知为什么,心里总不踏实,不知木木是不是还站在大门外,舍不得离开。
我摸黑走到窗前,撩开一角窗帷,窗外墙上那盏六角灯的光,立即洒进屋中,这盏灯是整夜点亮的。
一阵夜凉漫进屋中,我不由得抱紧了睡袍。
就在此时,我真的看见,木木仍然站在大门外,双手扶着铁栏杆,一动不动,痴痴地朝着这盏六角灯方向看。
我心里在默念,木木,木木,回去吧,回去吧,我们还有三次相见的机会,千万别着了凉,别病倒。
大门口的木木,好像真的听到了我的请求,默默转身,踽踽而去。
凌晨未明时那种特别沉重的黑暗,很快吞噬了他的身影……
但是,事实上,并没有期待中的这三次相见。因为,事情迅速升级了。
早上六点左右,我被爸爸叫醒。
“卡秋霞,快起来,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
“这么早,人家才睡了两三个小时,没睡醒呀。”
“没办法,咱们马上要搬家啦!”
“搬家?!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
“总领事馆来人通知,八点整来车,全楼人都要搬走。”
“为什么呀?回国都定了,还差这两三天?”
“卡秋霞,别闹小孩子脾气啦。事情很严重。据总领事馆的人讲,国内又来紧急电报,不准许援华专家把任何技术资料留给中国方面。为防止技术资料外泄,要立即对在华人员采取监视隔离的特别保护措施。在哈尔滨的专家和家属,要一律集中到友谊宫暂住,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络。八月三日夜,有大客车把我们从友谊宫,直接送进火车站月台。除了中方的有关人员和警卫,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直接登上002次国际列车,经北京回国。”
“天啊!那我不是再见不着木木啦!我们还计划着约会三次呢。”
“孩子,这时节,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啦!快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我看了看爸爸的脸,本想确证一下,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可这一看,吓了我一跳,一夜间,他的两眼完全变样了,眼睑乌青,眼珠通红,似乎鬓边也泛起了白霜。
“爸爸,你一夜没合眼啊?都要走了,还忙什么?”
“好女儿,只许你忙,不许爸爸也忙吗?”
“收拾点随身物品,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吗?”
“也好,反正你也算参与其事了,告诉你也无妨。这些天,爸爸日夜加班,一直忙着新焊条配方的最后改定,昨天忙了一个通宵,总算有眉目了。”
“这项发明,完成啦?”
“可以说是的。别说这个了,快吃点东西,准备行装吧。”
我想把这个变化告知木木,但109专家楼院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人员出入也被禁止。
我急得团团转,但无法可想。
就在这一片仓促和惶惑中,我们被大客车拉到松花江边的友谊宫。
友谊宫原本是一座大型宾馆,是苏中关系最亲密的一九五五年建成的。现在一般旅客已经全部迁出,整个宾馆变成了等待回国的苏联专家和家属的临时居住地。
一下大客车,我就发现,这里的警卫更加森严,也是内外两层警戒线,内层是穿便服的苏联内卫,外层是中国的武装警察,岗哨和巡逻小组还带着枪支。
我和爸爸被安排住在东楼二层的一个大大的套间。我住小一点的里间卧室,爸爸住在带写字台的大办公间。尽管宾馆的设施很豪华,大餐厅西餐非常精致,但不知为什么,住在这里,总是叫我想到集中营,可怕的集中营……
我时时在想念木木,不知他突然失去我的音信,会有多么着急,该是怎样地四处打听我的去向。可是,就是他知道我居住在这里,也没办法见面,没办法联系啊。难道,昨天夜里,在江边六角灯下度过的那个夜晚,就是我们最后的诀别了么?!
一天过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
行前最后一天,也在这令人窒息的隔绝与封闭中过去了。
八月三日,预定起程的日子到了。
晚餐还是在楼下大餐厅,西餐还是那样精美,但我呆呆地坐在餐桌前,毫无胃口。
“卡秋霞,不要发呆了,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要参加中国方面举办的正式欢送会,午夜时分,还要去车站,上火车,不吃东西,哪有力气呀!”
爸爸竭力劝慰我。
我只好拿起刀叉,可仍然不想吃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忽听耳边有个女人的话声。
“你是卡秋霞吗?”
我扭头一看,是位陌生的餐厅女服务员,看着年岁不小,总有五十开外。
“是。我叫卡季娜,朋友们叫我卡秋霞。”
“给,前台下单,为你加了一碗中餐面条。这是病号饭,听说你感冒了,趁热吃吧。”
“我……”
我不知自己怎么会被列入病号餐内,有点迷茫。不过,此时,吃一碗热面条,还是好的,就没拒绝。
奇怪的是,那女服务员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小声地说起了话。
“卡秋霞,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早就知道你,和你的事。我是你东农同学周艳梅的妈妈。”
“是吗?她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知道。艳梅让我告诉你,秦厚木,还有同学们非常想再见你一面。”
“很难啊,这里已经被完全封闭了,怎么办呢?”
“秦厚木、周诺威,还有你们中学的田老师,联络了十几个同学,已经向这里的中方警卫部门提出申请,请他们同意,让你出去与老师同学见面告别。中方警卫部门表示,只要苏方内卫放行,他们不会阻拦的,按时回归就行。现在,你求求爸爸,让他出面,与苏方内卫部门说说。反正你只是个孩子,个把小时,就在友谊宫附近,又不走远,应该能行。”
“谢谢你!谢谢你!”
我没来得及回答,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谈话的爸爸,非常急切又非常诚恳地表示了谢意。
吃过晚餐,爸爸主动地找苏方内卫组去了。
我单独留在房间中,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又完全帮不上一点忙,只好耐心等待消息。
大约过了半小时,爸爸回来了。没说话,我就猜出有可能让我出去,因为爸爸的眉头舒展,面有喜色。
“卡秋霞,他们同意让你出去和老师同学见见面,只有半小时。”
“半小时也好!他们怎么突然这么讲人情了呢?”
“因为管事的人,认识你,知道你和厚木的事。”
“我的事,他们竟然也知道?!”
“管内卫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总领事馆的副领事鲍利斯·彼得罗维奇。他听了我的诉求,说这很合理,应该让孩子们见面告告别。不过为了安全,他派总领事馆的布罗夫陪着你一同和大家见面。布罗夫,你也认识的,他要一直把我们护送到莫斯科。”
我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我和木木还有一面之缘。
“谢谢我的好爸爸,你总是知道女儿的心。”
这时,爸爸突然变得非常小心,对我说:“去,把房门锁好,到里间来。”
我依照爸爸的吩咐,去锁了房门。
当我进到里间屋时,看到爸爸捧着一叠写满字的纸张,站在床边。
“卡秋霞,这件事,只能托付给你啦。这是最后敲定的新焊条配方,还有新焊条的生产制作工艺流程和标准,以及新焊条使用的工艺方法。这些天,爸爸日日夜夜在忙这件事,本想在国内有什么禁令之前完成,顺理成章地交给中方。可惜,一直未能搞完。本来,我以为,走前没机会给了,如果带回国去,可能就会被锁在档案柜中,永远不见天日了。现在,恰好有你和老师同学相会这样一个机会,你就把这个带上,亲手交给秦厚木,他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爸爸,你决定这么办了吗?!”
“决定了。这项发明,是我在援华专家和哈工大特聘教授的岗位上完成的,发明者还包括秦厚木和周诺威,用的是哈工大的设备资源,所属权理应属于中国。”
“国家不是命令,不许把任何技术资料留下吗?你这样做,会不会有危险啊?”
“危险肯定有,但我顾不得了。怎么,你害怕啦?”
“我?!我怕什么?!为了木木,我献出生命,都在所不惜,还怕什么?!”
“不过,要特别小心,不能被布罗夫发现,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放心吧,我会办好的。”我看看递到我手上的文件纸,又问:“爸爸,为什么不用文件袋封起来?”
“那样太显眼,容易引起内卫人员注意。”
“那好,就用我这条红丝巾包好,藏在我贴身衣服下。”
“我已与餐厅那位女服务员约好,你九点整在布罗夫陪伴下,出去与老师同学见面。她会通知厚木他们准时到的。我马上要去参加欢送会,以免引起怀疑。孩子,一切就全靠你啦!”
说完,爸爸轻轻地拥抱我一下,走出了房间。
晚上九点,我在前,布罗夫紧随其后,来到友谊宫朝向松花江一面的大门前。这门不是友谊宫迎宾的正门,往来的行人较少,正适合我和老师同学,特别是和木木见面。
在门口,布罗夫与苏方内卫人员,以及中方警卫说了说情况,大概他们都在事先得到了上边的通知,我顺利地出了大门。
“卡秋霞——我们在这里!”
江边六角灯下,传来呼喊声,我立刻听出这是六中田老师的声音。
我放开脚步,奔了过去。
布罗夫未加阻止,也加快脚步,跟了过来。
见到田老师,一种犹如见到母亲般的冲动,使我一下扑到她的怀里。
“田老师,我想你,一直想你……”
“好孩子,老师也想你啊。来,和同学们见见。”
我看见,田老师身边就是周艳梅。
我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说:“艳梅,好姐妹,谢谢你,谢谢你想法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
“不谢,算我将功赎罪吧,怎么样,卡秋霞?有一个当宾馆餐厅服务员的妈妈,也不错吧!”
“这关头,还开玩笑。”
“看,诺诺都等不及啦!小心,我又要妒忌了!”
“诺诺,你是我和木木共同的好朋友,我离开后,你要多多照看些木木,他可能受到心灵重创,很需要朋友的关照。这就算是我临别最后一个请求吧,可以吗?诺诺。”
说着我鼻子一酸,差点掉泪。
“放心吧,你的嘱托,我会记在心间。我会时刻都在木木身旁,尽一切可能照顾他。”
“那我先谢谢你啦!”
与诺诺说完话,田老师引我和在场每一位同学握手道别。
最后,来到木木面前,这时布罗夫也跟了过来。
周艳梅抢上几步,插在我和布罗夫之间,对布罗夫说起了俄语。没想到,那些日子,她向我学的那点俄语,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苏联同志,你也知道,他们二人是情人,就差那么一点,没结成婚。这会儿,人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说情话,就让他们亲密几分钟吧。”
没等布罗夫表态,周艳梅就冲我和木木挥挥手。我俩顺势躲进六角灯座背后。
这时,周艳梅还在说她那半生不熟的俄语。
“苏联同志,听说,你们的人回国,都喜欢带中国产的清凉油?”
这下,布罗夫好像感兴趣了,接上了周艳梅的话茬。
“是啊,苏联国内不生产,却有许多人喜欢它。可惜,这次任务太紧,我没时间上街去买。”
“哎呀,碰巧了!我这儿恰好有刚刚替朋友买的十小盒最好的清凉油,喏,都送给你!一路上,关照点卡秋霞,她受的打击很大,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要找你算账啊……”
同学们笑着围住了布罗夫。
本来这六角街灯朝向江水的一面,光线就比较暗,再加有灯座遮挡,一般地说,在布罗夫所在的方位,是不大容易看到我和木木在做什么的。可是,我怕布罗夫说不准会心血来潮,突然跑过来,就没敢马上掏出焊条配方资料。这会儿,听得出,周艳梅是有意地拖住布罗夫,不让他抽身过来。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我立即伸手解开自己的上衣钮扣,木木抓住我的手:“干什么?!卡秋霞?”
“松手,有大事。”
木木马上顺从地松开手,我趁势从胸口间抽出那卷红丝巾包裹着的技术资料,又迅速地插进木木上衣内。
然后紧紧用自己的身体把它压住,贴在木木耳边,小声说:“这是爸爸让我交给你的。是新焊条最终的配方,生产工艺和使用工艺,全部资料都在这里。千万收藏好!目前不能让你和诺诺之外的任何人知道,等我们走了半年之后,再交给官方。爸爸说,发明人不要提他的名字,只写你们二人就可以啦!”
一口气说了这些沉重的话,好像把我彻底累垮了。我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完完全全地软瘫在木木怀里……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回到友谊宫自己的房间内,我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不知是因为做了件危险的大事而后怕,还是为与木木的短暂相会而激动。
爸爸还在大礼堂开欢送会没回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人。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忘了对木木说。什么话呢?我努力去想,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我就在这种迷迷惑惑、不明不白的失神状态中,度过了在友谊宫的最后三个小时。
子夜时分,住在友谊宫的几百苏联人,包括专家本人,还有他们的家属,分乘十辆豪华大型载客汽车,向火车站驶去。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挥手欢送,没有任何人在旁围观,目击这一切的,只有沉沉夜幕。
汽车队左拐右弯,慢慢驶出道里区,爬上了一个大坡。就在一座亮着灯光的方尖碑映入我眼帘时,我突然从恍惚中惊醒——
我忘掉的那句话,就是那天在霁虹桥上,与木木的约定!
那天说,在我到月台等车的片刻,还可以瞥见木木在桥上的身影。
为了这最后的一瞥,木木会在半夜时分到桥上来么?
我愿他来,又怕他来。这些天,已经叫他承受太大压力,叫他身心都疲惫不堪了,这叫我的心很痛。也许,让一切就这么结束会更好些吧。
但不行,我还是那么殷切地希望,能在桥上看到他的身影。
大客车直接开上了车站月台。人们默默地下车,大客车很快驶离月台,原路返回。
这时,002次国际列车已经进站,车厢的门已然打开。
我把随身行李交给爸爸,一个人朝与霁虹桥相对的月台尽头奔跑。
“卡秋霞——你到哪里去,快回来,马上要登车啦……”
“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我终于来到月台尽头,这里灯光昏暗,正好远望。
我注目向桥上张望,那里灯火辉煌。
木木!
木木!
他在那里!
在那方尖碑内侧,铸铁栏杆后,在那天我俩牵手抚摸的带有双翅的飞轮旁——
木木那在灯光里显得特别高大的身影,直直地立在那里。
他的短发被夜风吹起,全都直立在头顶,仿佛一顶王冠。
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此时,他一定在紧张地用目搜索着我所在的月台尽头。
我呼喊,但无济于事,火车站里外,列车隆隆声,报时报站的大喇叭声,还有露天等车的旅客的嘈杂声,响成一片,把我的呼唤完全淹没,任何人都无法听见。
我见木木还是没有发现我,心中一急,立刻摘下头上那顶半宽沿白色女帽,举过头顶,使劲摇晃。
这下,木木真的发现了我!
他似乎也在呼喊,但同样什么也听不到。他把双手举起,使劲挥动。
大概他觉得我还是没看到他,迟疑了几秒,终于做出了一个致命的决定——
他从胸口掏出不久前我在江畔灯下交给他的那个红丝巾小包,握住小包的下沿,举在头顶,左右摇动。他一定以为,在夜里,红光传得最远,这样我就一定会看到他。
这个熟悉的红丝巾,我当然不会认错。
为了让木木知道我已经看到他,我摇着帽子,用力在地面上跳起,一连跳了几下,木木终于明白,我俩已经联络上了。
我不再跳跃,把帽子重新戴到头顶,只是挥动双手。
木木随着我的节拍,也在挥动双手,只是他忘记把那红丝巾包,重新放回衣服之内。
一分钟,两分钟,我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这样遥遥相对,相互挥手,传达着最后的缠绵……
这就是我和木木之间,相互的最后一瞥。
突然,随着“呜”地一声震响,一列火车由江桥方向疾驰而来,瞬间驶入霁虹桥下。
更突然的是,就在火车头既将驶出桥身时,机车顶上的蒸汽阀门被拉开,顿时一股带着极大冲力的白色蒸汽,随着“嘟——”一声笛鸣,向上猛烈喷出。
桥面马上被团团浓厚炽热的白雾所吞没。
方尖碑不见了,六角灯柱不见了,栏杆飞轮不见了,木木的身影也不见了……
但在团团白色云雾中,我却看见,我那条熟悉的红丝巾,被卷上云雾顶端,随气流忽上忽下,在红丝巾下,许许多多白色的纸片,翻滚着,旋转着,向四外飘落,犹如一片片大如手掌的雪花,慢慢融化、慢慢消弥在虚空之中……
“木木——”
当爸爸扯着我向车厢门口奔去时,我又回头用尽全身一切力气,高喊了一声。
我相信,这一声呼喊,全世界的人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