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儿对藏密极重要,除了这样做,我别无良策。”朽玉上师回答。
倏忽之间,那声音已经到了担架车的旁边。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连明水袖也被挟持为人质,找不到婴儿,两名人质就危险了。
我凝神望去,一道虚幻的影子立在担架车的尾部,昂然肃立,与之前门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霍总管肩头一震,右手向上扬起,马上就要发出进攻号令。
我及时举手,按在他的右肘上。
无他,敌我力量太过悬殊,进攻就是送死,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劣势面前,最大限度地减小损失,才是最明智的事。
“上师,容不得商量了吗?”顾倾城的语气也变得冷峻起来。
那声音断然否决:“我要那婴儿,只要那婴儿,把他给我,就是唯一的结果。”
婴儿的确是解决争端的关键,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敢相信朽玉上师的话。交出婴儿,或许接踵而至的就是杀人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永久保密,那婴儿对藏密有多重要,我们这几人的性命就多危险。
“我有一张符,符有三百字。据赠我这符的前辈说,一张符就能号令藏地三百寺的人马,无论山多高、水多远、事多大,都能借一条路走。上师,这张符我从未用过,不知道在你这里管不管用?”顾倾城悠悠地说。
那影子轻轻颤了颤,停了几秒钟,才低声回应:“好符,好符。”
霍总管急促地喘息了几次,忽然颤着嗓子欣喜地叫出声来:“顾小姐,顾小姐,你真的……真的有佛海大喇嘛的‘三极……归一符”?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当顾倾城描述那符的时候,我已经怀疑她说的是藏密绝顶高人佛海大喇嘛的“三极归一符”。只不过,那种宝物已经绝迹人间,早就成了永远的江湖传说。
另外三人被“三极归一符”所惊,一起从暗处跳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性情急躁的狄千鹰连连摇头,指着顾倾城,满脸都是怀疑。
“如果你有那张符,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焦氏兄弟的智商、情商相差无几,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是一模一样。
“放心。”此刻我和顾倾城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她极快地在我掌心里写了这两个字。
乱军之中,她仍然来得及照顾我的感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对有大将之风。
“吁……”那影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就拿出来吧?”狄千鹰迫不及待地催促,“你拿出来,王爷的麻烦不就立马摆平了?”
此人忠义,但说话做事却不经大脑。试问一下,顾倾城身怀“三极归一符”与拯救铁镜王这件事没有任何干系。我们两人为了婴儿的事才被卷入漩涡,狄千鹰却只顾解决铁镜王的麻烦,丝毫不考虑大家共同的麻烦。
狂喜之后,霍总管也有些怀疑:“顾小姐,我觉得你最好……最好能……今天的事干系重大,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只怕是,只怕……”
这四人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想不到的却是孟乔、明水袖被擒为人质带来的麻烦。
“呵呵。”顾倾城浅浅一笑,向那影子伸出左手,“上师,二十四小时内,借一条路走,如何?”
自始至终,她不明确表示自己到底是不是拥有那张符,只是抛出一个问号,而不是一个句号。
“呵……”那影子又深吸了一口气。
顾倾城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她背靠顾倾国、顾氏一族这棵古玩界的参天巨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不容置疑的背书。
霍总管等四人不再开口,事实上,他们无论说什么话,都无法改变现场的强弱局势。
他们只是小人物,对比于顾倾城、朽玉上师来说,连巨人脚下的蝼蚁都算不上。
“上师,看来,我们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请这位龙飞先生来做个裁判?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请他说句公道话,大家都来听一听,好不好?”顾倾城放开了我的手,洒脱地向我轻轻鞠躬致意。
“呼……”影子再度呼气。
顾倾城笑着摇头:“上师,时光飞逝,去日无多。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恐将坐失良机。这位龙飞先生的来历十分了得,如果你不相信,就命你的手下再去深度查询,一定能给出令你满意的答案。好了,既然上师不说话,那就等于是默许了。现在,我把‘三极归一符’上的三百字全都耳语给龙先生,请他耳语给你。如果验证无误,那就请上师退避三舍,二十四小时内借一条路给我——”
朽玉上师终于开口:“好,好,就依你吧。”
“三极归一符”与唐宋两朝江湖上出现的“报恩令”近似,发出符令的人对江湖黑白两道有恩,受恩的人想报答而没有机会,只能将这份人情暂存起来。一旦施恩的人有事,亮出符令,受恩者就会舍命相助。
佛海大喇嘛犹如雪区的一轮红日,所行所施,已经不是“报恩”两个字所能完整描述的了。
顾倾城向我凑近,在我耳边低语,声音细不可闻:“雷动天大哥说,你是一个能解决一切危机的人。铜锣湾龙少,现在我们面临的这个危机,只有你能独力擎天。离开江湖太久,该是重装上阵的时候了。”
她说的这些话与“三极归一符”没有任何关系,但别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看到了她的嘴唇不停地噏动,似乎是在向我面授机宜。
一提到“龙少”的名字,我在顾倾城面前也就无所遁形了。
昔日在铜锣湾,甚少有人叫我的本名龙飞,而是以“龙少”称呼我。我善于解决麻烦,尤其是围绕霹雳堂雷动天的那些江湖麻烦。故此,江湖上一度出现过“要杀雷动天先杀龙少”的叫嚣之声。
“我来解决,如此甚好!”听完顾倾城的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大步走向朽玉上师,那影子始终傲立,待我走近,才缓缓转过脸来。
“三极归一符”共有三百古西藏文字,最早出现于北宋初年。巧合的是,我在追查莫高窟线索时,也侥幸在一个意外机会里,翻阅了古敦煌残卷,知道了这张符的的情况。
我不想追究顾倾城这样做的对错,她提出“三极归一符”这种解决问题的思路,我来准确实施,正是解决当前矛盾的良策,付出极小代价,换来最大成功。
“收手吧,一切到这里暂停,让大家都有喘息的机会,如何?”我向着那影子诚心恳请。
杀戮将让敦煌古城蒙羞,也令全城百姓、外地游客们寒心。任何一个热爱敦煌的中国人,都会力求避免发生流血事件。
敦煌的辉煌起源于古丝绸之路,如今政府“一带一路”经济国策的出现,使得敦煌人看到了再创辉煌的机会,也在市政府的号召下,敞开心胸,迎接着来自全球各地、五湖四海的游客。这种可贵的热情正是重振敦煌历史、地理崇高地位的燎原之火,而朽玉上师与铁镜王之间的战斗,却像一盆兜头泼过来的雪山冰水,即将变成对敦煌人最大的伤害。
我在敦煌三年,已经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笑产生了感情。莫高窟带给我越来越多的启迪,而我必须尽最大努力回报这片广袤的热土。
“你们真的知道‘三极归一符’?”那影子问。
我笃定地点头,那三百古西藏文字极其晦涩,字与字之间不仅没有汉语意义上的联系,连藏文意思也没有,等于是一册三百字的密码本。为了全篇背诵,我耗时三个月,通读四万多遍,终于将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说给你听,你一瞬间就记住了?可能吗?即便是中原人说的‘过目不忘’奇术,也没有如此神乎其神吧?”那影子不屑地说。
“是真的。”我坦然地笑了。
那影子逼近我,仿佛要用巨大的黑暗将我一口吞噬进去。
这种情形,让我想起在港岛经历过的那数百场江湖大阵仗。
没有人生来就是江湖大佬,也不会第一战就力挫群雄,攫取铜锣湾江湖大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前进一步都是拿拳头、拿命、拿血拼回来的。
千剑识器,万琴识曲。
数百战下来,我的人生词典中早就没有了“恐惧”二字。要想打败我,就得拿出打败我的真正手段来。否则,我永远不可能自己倒下。
“阁下未必想听‘三极归一符’,佛海大喇嘛犹如雪区的日与月,光照千山万水。如果某人怀疑他的地位或者怀疑别人对大喇嘛的虔诚,那么,此人等于自愿站在雪区修行者的对立面上,余生再想有所成就,难了。”我低声说。
我想说服对方知难而退,而不是如顾倾城所说,仅仅是争取二十四小时内借一条路走。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影子的双瞳位置,飘荡着两朵深碧色的鬼火,阴森森的,比眼镜王蛇的毒眼更为瘆人。
当他逼近至我脸前一尺之时,两朵鬼火光芒大盛,火苗向前卷袭,几乎要舔到我的前额。
“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转世的玄机变化,万丈巨木起于一粒转世的种子,同样,一粒种子也可能长成魔域里的万亩荆棘丛林,成为西方极乐世界最大的祸患。既然了解‘三极归一符’,你们自然也就了解‘西藏镇魔图’吧?那也是一粒种子,也是转世的结果,也是三界仙佛妄动恻隐之心后造成的恶果,如果没有松赞干布王、文成公主、尺尊公主合力,整个雪区早就沦陷为魔域一角了。今日,我只想说,交出那婴儿,不要妄发善心,不要无知行事,不要干涉藏密中的任何行动……否则,我不杀你,天必杀你……”那影子已然盛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