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他居然从没动过一次非分之想,尽管有时那非分的念头也隐隐活跃在身体某个地方,跃跃欲试,想公然跳出来。那是华英英在他面前不慎做出过分亲昵过分诱惑的动作,或是她的打扮她的举止抑或她的眼神已清清楚楚表明某种渴望的时候。但,他马上能警告自己,她是你的神,是你心里那盏灯,她要是灭了,你这生,便暗淡无光。
他以一个男人在邪欲面前高度警醒的坚强意志,瓦解了若干次被邪念控制的机会,进而牢牢守护了一份清白无瑕的情。
可他却接连发现华英英与谭伟、向树声的私情……
有天晚上,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贾成杰突然给他打来电话,简单问了问情况,话题就转到华英英身上
“宏大啊,英英手里,有我一张字条,你把他要来吧。”说完,贾成杰就把电话挂了。
范宏大愣愣地坐在床边,想了足足一个小时,最后,他记住了两件事。
第一件,贾成杰何时把华英英改叫英英了,叫得还这么自然,这么亲切?第二件,字条!
范宏大猛地又记起,自己也有若干张纸条在华英英手里!他惊了一身汗。
范宏大奔出卧室,当下就给华英英打电话,手机关着,那个动听的提示音令他疯狂!
范宏大为官多少年,从来没给谁写过一张字条,有时电话都不打,完全凭得是眼神,还有嘴里那几个被官员们用泛用滥用得都不知道本意的几个字:“哼”“啊”“哦”“噢”等。偏偏,他在华英英身上撤了防,犯了戒,丢掉了最根本的原则,进而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
也许,这就叫困果吧。
范宏大悲凉地叹了口气。
范正义再次拒绝了儿子的求见。
范宏大在将军楼等了三个钟头,弟弟志大一直陪着他。志大告诉他,父亲刚从北京回来,心情好像不大好。
父亲去了北京?范宏大心里一惊,这事他咋不知道?旋即,他的心暗淡下来,看来,大事不好啊。想想也是,怎么会好呢,没道理好!
父亲这一生,跟两个男人有着深刻的关系。一个是贾成杰,一个,不能说出名字,但范宏大知道,这人在北京,在首都。当年,父亲也就二十来岁吧,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了,贾成杰和那个人,作为最年轻的走资派,被发配到汤沟湾,接受改造。那段特殊的日子,给了他们特殊的经历。经历中最最感动的,是父亲利用他汤沟湾革命群众的身份,为两个走资派提供了庇护。据父亲说,他是用半个窝头救下那个人的,还有冬天半夜的一碗生姜汤。运动结束后,那人回了天津,临走时脱下开了无数个洞而且生满虱子的一件背心,冲父亲说:“这件背心你留着吧,以后不论任何时候,只要看到这件背心,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志大说,父亲走时,带着那件背心。
那么,父亲是有意救他的。可父亲为什么不见他?
将军楼下站了三个小时,范宏大终于明白,父亲再也不肯见他了。范宏大长叹一声,又道:“志大啊,哥可能走不远了,父亲,就拜托你了!”
尔后,他坚决地转过身子,不带任何伤感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同一个夜晚,谭伟也没睡。
谭伟已经很久睡不踏实了,睡不踏实的时候,谭伟就做一件事:看碟。
谭伟有很多碟,这些碟,记录着他自己的人生,也记录着别人的人生。
影碟机沙沙的声响中,谭伟看到的,是美丽的华英英。
同样一个女人,带给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幻觉,这是谭伟跟华英英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床笫之欢后骤然明白的一个道理。在别人眼里,华英英可能是神,可能是魔,可能是妖,在他眼里,华英英却是一个尤物。
能被谭伟称做尤物的女人真是不多,甚至就没有。遇到华英英之前,谭伟压根就不知道拿尤物两个字来形容女人,不是他不懂这个词,是没有女人让他懂。
华英英弥补了他这个遗憾。
可是,她死了,这个女人已实实在在地死了!
如果没有记错,谭伟给华英英的死找过三条理由。第一条,她不该认识向树声,更不该抛开他,投到向树声怀抱。第二条,她不该认识范宏大,更不该跟范宏大蹚进同一条河里,这河就是房地产。第三条,怪他自己,他不该在当年放走江武,更不该在七年后重新跟江武坐在一起。
有了这三条,华英英纵是再诱人的尤物,也活不了,不能活,必须死,而且注定要死在他谭伟手里!
谭伟忽然就怕了,他不可能不怕!
窗前站了半天,谭伟好像抱着侥幸似的,再次走到电脑前,重新放了一张碟。这张碟就是跟陶陶车库验完尸后,他一个人溜到海滨路42号那家美国人开的会所中,那个神秘的陌生男人用一个大信封交给他的。
碟放进去后,电脑屏幕先是出现一阵黑屏,接着,画面清晰起来。画面上显出的,是清江大桥一号段空旷的料场,一辆车子从江边简易公路驶来,画面晃动中,车子停在距江边废料堆二百米远的地方,车上下来两个人。块头大的那个,是江武。块头小个子高的那位,谭伟不可能不认识。
是他自己。
他跟江武下了车,朝料场扫了一眼,发现华英英的车子停在料场跟小树林中间,那块地平坦,杂物也少。车门关着,车子在微微摇晃。
江武阴阴笑了笑,冲他道:“这个骚货,已经干上了。”
谭伟看见自己的表情动了下,江武那句话刺痛了他,他的心在那一刻发出尖锐的疼痛,但他努力装作没事。
“走吧兄弟,今夜过后,这个骚货就再也不可能羞辱你了。想给兄弟你戴绿帽子,她是活腻了。”见他站着不动,江武又道。
两个人朝车子走去,画面中的那辆车晃动越来越厉害,令人生出一大串想像。谭伟仔细地审视着屏幕上的自己,发现那一刻他的脸是绿的,真是有一种被人戴了绿帽子的感受。
“下手快点,让这对狗男女痛快点。”江武又道。摄像效果不是太好,江武的声音不大真,但这句话,谭伟记得很清楚,怕是这辈子也忘不了。
两人疾步来到车前,一人把住一个车门,江武从怀里掏出汽瓶,谭伟也从怀里掏出汽瓶。汽瓶是江武给他的,从哪搞来的不知道,但他知道里面装的是浓度很高的一氧化碳,跟汽车尾气中的成分一样,不过杀伤力比汽车尾气高出一百倍。
江武往车子里放毒,谭伟也往车子里放毒。谭伟惊讶地发现,放毒那一刻,他脸上闪动着光芒,很兴奋很过瘾,好像在干一件痛快淋漓的事。
奇怪,这碟看了无数遍,只有今天,谭伟才发现自己脸上还闪着那样一股光芒。
过了一会,车子不动了,料场显得异样的静。
谭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每次碟看到这儿,他的心都要怦怦直跳。
又过了一会,他跟江武打开车门,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看他也清晰地记得。他抱着华英英,江武抱着向树声,将两个已经失去知觉的人从前排挪到了后排。他抱华英英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那热不是被他点燃的,而是另一个男人,这女人为什么在每个男人怀里都能发烧发热啊。
他恨恨地将华英英摔在了后排上!
江武责怪了一句,就开始紧着伪造现场。
这事对他们来说,真是太容易,尤其谭伟,他对这样的现场真是太熟悉,从警多年,他看到的现场五花八门,对男女偷情寻欢的现场,记忆尤为深刻。让他来伪造这样一个现场,范宏大真是用对了人。
一切做逼真后,江武说了句:“兄弟,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在路上把她奸了,不值。”
接着,他钻进车子,一踩油门,车子离开料场,朝江边简易公路驶去。
江武走向另一辆车,画面突然中断!
……
画面虽然断了,谭伟脑子里的记忆却没断,那晚,他开着华英英的车子,怀着非常痛苦非常矛盾的心情来到丽水花园,A12号车库他是记得的,华英英在彬江的每一处居所,他都记得,包括她跟向树声用来寻欢的那套房,他也记得。后来他还去过那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车子开进车库,华英英跟向树声的死亡就已注定,而且,这是任何一个警察也找不出毛病的现场,谭伟自信做得天衣无缝。
况且他知道,这案子最终还得他来破,就算有点小破绽,他也会用其他方法弥补的,不用担心。
小破绽还真留下了,那晚他的心情实在是太糟,而且乱,离开车库的时候,竟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给忘了,就是那把钥匙。据范宏大说,他的批条还有贾成杰那张字条,藏在华英英卧室的保险柜里,为保险起见,华英英要把钥匙交给向树声,那晚他们去料场,就是要完成如此庄严的一件事,华英英似乎已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之所以选择那样一个僻静的地方,一是华英英喜欢野外空旷的地方,她跟向树声第一次亲热,就是在野外,野外会勾起她很多联想。二来,也是想躲开范宏大的监视。没想,范宏大还是监视了他们,包括江武跟谭伟!
还好,后来谭伟还是不为人知地拿到了钥匙,进而拿到了范宏大要想的东西。可惜,他没交给范宏大。范宏大为此对他采取了一系列胁迫措施,还差点让江武灭了他。
另外一个破绽,是谭伟第二天才意识到的,他开着车子进入丽水花园时,被值班的保安认出了,迫不得已,他对那位来自甘肃的保安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一场风暴席卷了彬江。
吴柄杨和郑春雷向省委汇报后,省委迅速做出反应。极短的时间内,彬江先后有十余人被双规。
庞壮国进去了,钱焕土进去了,跟土地审批和土地拍卖相关的几位科级领导,也被采取了措施。
胆战心惊中,一直抱着侥幸心理的常务副市长邱兴泽,这一天也被省纪委专案小组带走了。他的妻子江海英默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省城也传来相关消息,审计局长孟旷生被双规,审计师徐文喜被隔离审查。
风暴一浪接着一浪,浪浪让人惊心。
风暴中,惟一还能发出笑声的,是地产商黄金龙。这些日子,黄金龙尽管也被有关部门叫去了若干次,但都是配合调查,调查完他还能从容地回来,不像别人,只要一被带走,就再也没了自由。
没有人理解这点,大家都以为,这场狂卷而来的地产风暴,第一个冲击到的,必是黄金龙。黄金龙对此却有自己的理解,他是要受到冲击,但还不足以翻船。翻船者,要么是不识水性,要么,就是在浪头上冲得太猛。他黄金龙做事,向来不争头,也不压尾,能过得去就行。再者,他的水性太好了,已到了老辣的地步。
有人跟他问起过汤沟湾那些小产权房的事,黄金龙回答得很自如,他把一切都推到了范宏大头上。这个时候,凡是能推给范宏大的,都应该推,这是一个基本原则,对谁都管用。其实这事跟范宏大无关,跟他老子范正义也无关,黄金龙用一个小小的手段,就把范家父子给蒙住了,让他们互相猜疑,互相生气。
真实情况是,那些房子是他跟银行之间早就达成的协议,银行需要一批小产权房,自己又不能出面建,他黄金龙义不容辞帮了银行。毕竟便宜嘛,再者,汤沟湾是啥地方,能在那儿占得一席之地,既是身份也是荣耀,还能让职工手中的房子不断增值,这可是大家都赢的事。做这样一件事,职工怎能不拥护你,就算担点风险也值,况且在历次风暴中,风险两个字,从来也没落到银行头上。
这晚,黄金龙跟几个朋友小饮,朋友们一片好心,想为他压惊。黄金龙笑着说:“没惊,没惊,倒是惊着弟兄们了,不好意思啊。”说完,意味深长地干了那杯酒。
中间就有人说:“金龙兄,这次姓腾的倒下去,地王这把交椅,就该轮你坐了。”
黄金龙蓦地变了脸,甩了酒杯道:“我黄金龙永远不做地王,我只是一修楼的,谁有地,我跟谁买,买了之后老老实实盖楼,我挣的是一份辛苦钱!”
这份钱挣得真是辛苦。
当然,黄金龙也有后怕,不是说地产风暴会触到他什么秘密,他没秘密,一切都摆在明处。他怕的是另档子事,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