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这边不表,且说张三把李四从囚室提出来后,谎说带犯人对质,骗过守门的军丁,出了古榆厅大院。夜色朦胧,街面人稀,二人慌不择路,直奔正南面干下去。过了一条冰河,翻过两道山岭,见前边有几处灯火、知道是一座屯子,便冲那一户人家走去。这是一幢人字形顶的草房,年久失修,墙皮脱落,西房山墙裸露,房两山墙和后山墙用玉米秸捆遮挡。二人知道这样人家,与官道上人不会有勾达,此时,寒酸人家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安全。骗起他们来,也十分容易。张三上前,俯在窗户台上,用手把窗户纸捅个眼儿,往里看看,只见一个老太太坐在炕头,守着火盆,巴达巴达地吸着旱烟袋,炕上躺着一个老头,不时地呻吟着。除了这一对老人,再没有外人了。李四也凑上前,向屋里瞅了瞅,二人互相一点头,张三抬手轻轻地拍了几下窗台。
老太太的:“柱儿回来啦?门没插!”
“东家,我们是过路的,天黑了,想找个宿儿。”
“找宿儿?”屋里老太太重复了一句,沉静了片刻,便听到老太太念道:“谁也不顶着房子走,这么晚了,可真不容易,进来吧!门没插”。张三、李四听到老太太的话,便折到门口,推开半掩着的谷草门,摸进屋去。
这是直筒子形的草房,张三、李四进了外屋,黑古隆咚,李四一脚踩翻了个铜盆,啪啦一声,闹个前爬,上半截儿身子竟扑到了里屋。老太太坐在炕上,地也没下,说:“我这没有眼睛人哪,看不见亮堂地方,你们这好眼睛眼人哪,投宿咋不选选人家哪!破屋乱布的,唉,自己找地方坐下吧!要是饿呀,我这火盆里埋着两个土豆,扒出来吃吧!”
李四摔了一跤,还好,没磕破哪儿,张三把他扶起来。二人看这屋里憋憋屈屈,本来心里就憋屈,进了这屋就更心里没缝了。听了老太太话,知道这老太太是个瞎子,听老头哼哼,明白老头是个病人。可是一个病人,一个瞎子,还点个小油灯干啥?李四冲二位老人客气地说:“大娘,前无村,后无店,只好在这挤一宿了。家里还有别人吗?”
“上炕吧,炕上热。儿子没回来呢。四口人,这点灯啊,等儿孙呢。”
二人一摸炕,果然很热,盘腿上炕,已经饿了够呛,听说火盆里有土豆,也不客气,从火盆中把土豆扒啦出来,放在炕上,啪啪磕掉炭灰、眨眼间,就吃掉了比牛眼珠大不多少的土豆。
“真是难为客人。我们这个家穷得就差没穿不上衣服了。要是没吃饱,啃几个大萝卜吧,北地下有萝卜呢!”老太太抱谦地说。
“没有粮米儿吗,老太太,我们吃了,该给钱给钱。”张三有点不满了。“还粮米儿呢?这大萝卜能吃上溜儿,不断顿儿,就是福啦。人哪,可贫可富,圆了,偏了的,都得受啊。先前哪,我们也是个大户人家,我们的柱儿,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啥也不缺,人家都管他叫南霸天,那个火爆劲儿,就别说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儿子惹着了古榆的通判大老爷,让官府整个当日穷啊!老头子一病不起,我上火落个干炸眼。儿子领着他的儿子天天讨饭呢,儿媳跑了。唉,住这个小草坯蒌子,还是人家有钱人舍给我们的场园房哪!”
张三李四啃着大萝卜,填着肚子,辣着心,不吃又没啥吃的,难受巴拉的。老太太这一串话冒出来,把二人吓得目瞪口呆。萝卜也不啃了。这可真是从虎口逃出来,又落入了狼窝。真是怕啥来啥,这时就听门外有动静。
老太太高兴了,说:“我儿南霸天,哦,我的柱儿他们回来了。”张三李四腾地跳到地上。老太太以为他俩去迎自己的儿孙们,说,“两位客人,我那柱儿这阵子火气暴,你们别怕。柱儿,柱儿。”
南霸天当了半辈子地主,没想到让张三李四收拾成了一个穷光蛋,地无一垅,房无一间,老婆跑了,爹妈病的病,瞎的瞎,就剩自己和一个十六岁的儿子是个全家的顶门杠了。当时,知府下令把他赶出古榆境,他拖儿带母,无处可投奔,迷到了这小山沟。活不起,死不起,带着儿子当上了讨饭花子。心里有口气咽不下去,常踢墙砸坑,咬牙切齿地说:“官府没一个好王八蛋,老子早晚不等,落草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他这刚一进屋,没等把要来的高粱米袋子从肩上放到地上,就听娘和谁说话,又唤他乳名,他一边应声,一边让儿子着着手,把米袋子接到地上。冷丁从外边进屋,双眼也看不清啥,好在惯了,摔不倒,绊不着杂物,哪里会留心张三李四躲在外屋,背贴着墙瞄着他和儿子呢,进屋便问:“娘,你和谁唠嗑呢?”
“咱家来了两个过道的,要找个宿。两位客官,这是我的儿子。”
“娘,哪呢?”南霸天回身瞅了一圈儿,儿子也听得发愣。这爷俩儿怀疑老太太坐着说梦话呢,南霸天问:“娘,你刚睡醒啊?”
“儿呀,我睡啥觉啊?这客人咋不吱声呢?”
“娘,屋里除了咱四口人,没有谁呀?!”
这可活见鬼啦,这两个人吃了烧土豆,啃了一阵萝卜,你爷俩开门时,他俩才下地,这放屁工夫,人就没了?怪呀?!”
南霸天和儿子往炕上地下撤目,可不是咋的,土豆灰扬了一炕边,萝卜皮落在娘的破棉鞋上,他有点觉警。莫不是进来胡子啦?顺手操起火烧子,向外屋抡出去,大喊一声,好汉你出来?!闫王爷不嫌鬼瘦,我南霸天点儿背到这个份上,你还来我这儿干个屁?!”他从地上捡起一团麻样儿子,把它在油灯上点着火,嗖地一下子扔到外屋,把外屋照个通亮,两眼看个真切,哪有人哪?不过,房门已开了。
张三李四趁南霸天父子进屋同时,老太太搭话的功夫,溜出了房门。南霸天落到这份堆儿上,是他们二人搞的,问心有愧,现在自个又成了逃亡者,心寒胆虚,不敢再惹麻烦,能藏就藏,能跑就跑。逃出南霸天的破草房,害怕南霸天父子追找上来,不敢奔那几处灯火人家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屯子外走,前边有一座场院,秋天打完场,一大垛谷草堆在那块。张三对李四说:“兄弟呀,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准道儿,咱俩迷这一宿,亮天再说吧!”
李中四蹲了一阵子牢房,又跑了大半宿路,早就不想走了,巴不得歇歇脚,谁知冤家路窄,竟跑到南霸天的家去了,这好歹算没闹个遭遇战,要不然,还不干个你死我活呀,他舒了一口气,打了个唉声:“大哥,说的是。”
二人绕着草垛转了一圈,看看没狼没狗的,放下心来,钻进草垛里。虽然,又乏又困,可真要睡,一闭眼睛,觉又没了。二人一个巴搭嘴的,一个叹气的,谁也睡不着了。
张三说:“兄弟,也没什么窝囊的。人世间就是这样,今天是人,明天是鬼的,反来复去的。好歹你还坐了一阵子通判呢,我们也在官府打过了腰,也搂了不少银子,虽说一下子没带出来,可藏在那厅外的三棵树下,谁也翻不去,啥时候想取,啥时候挖去。”
“他娘的,这个王中仁,把我圈了一阵子,我这一跑,牢房里少了一个囚犯,少了别人还可以,一个冒充通判的囚犯,奉天知府大人都知道的囚犯。奉天知府大人都知道的囚犯没了,他可咋隐瞒呢?你说,这个王中仁官复原职了,他能敢向知府如实秉报他是如何如何与我交接的吗?他如实讲,那样,就会刺着知府的气管子。麻烦就多了,这个王中仁十有八九将错就错,不提不念,按步就班地当他的通判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何向知府秉告把先前那个假通判弄哪去了。我看哪,趁他还没有功夫琢磨这事,我们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李四如此这般讲了一条妙计,末了,说道:“这样,王中仁必然会措手不及,知府就会抓住王中仁,我们再趁机而入,窃回官位,把他重新打入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