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云暗风高,好吃街上已经没有人。
离好吃街三里外的一个院子里却有人,三个人,一桌酒。
其中一位面貌清朗的青年自斟自饮,也不管别人。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似乎还在生闷气,用一只钢铁打造的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连酒都喝不下去。打横坐着的少年相貌更加俊俏得许多,只见他给铁手中年人斟上满满一杯,笑道:“陈大哥,司徒大少那一招千机变化无影手是得到通天大师的亲传,你哥子就算输了嘛也该服气哈。”
原来这铁手中年人正是陈千重,他一口喝下满杯的酒,把杯子重重地望桌子上一顿,怒道:“不服,老子就是不服!”
对面的司徒小鱼却笑道:“小张娃儿,好好喝你的酒嘛,又跑来挑唆陈大哥和我……”说到这里,他面色突然微变。对面的陈千重也对着二人一摆手,口中嘎然对着院外一株粗大的黄葛树笑道:“久闻拜月教邱教主素有海量,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不下来和我们兄弟共饮一杯?”
话音未落,但听那黄葛树的浓荫中也响起了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声,一条人影悄然落地,竟无一点声响。
犹如白驹过隙,此人已坐到桌前,确是好身手。只见他骨骼细小,面色青白,两边耳垂各吊着一条蜿蜒的小白蛇,此人便是拜月教的总瓢把子邱南山。
邱南山冷冷地扫视了眼前的三个人,道:“原来是鬼手陈先生。”顿了顿,盯住了司徒小鱼,沉声拱手:“这位少侠器宇不凡,还没请教?”
小鱼虽然并非江湖人,但却也不愿失了礼数,抱拳回礼道:“在下峨眉司徒小鱼,不敢妄称少侠。”
邱南山夜枭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大笑道:“果然不愧是通天大师的弟子,好亮的一双招子。”
小鱼心道,原来这位邱教主端的厉害,自己刚才在屋中发现他在树上,竟也被他察觉,故此说出这番话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怒吼:“姓邱的,给爷们滚出来受死!”
话音未落,又听另外有人怒骂道:“崆峒三子,阴魂不散,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似乎又有其他人赶到,听起来却这邱教主一路的。
双方叫骂声不断,兵刃相击,也响成一片。
邱南山的脸色愈加发青,道:“崆峒派的人,死缠滥打没完没了,真他妈的中了邪了。”
说罢,他长身而起,众人眼前一花,已不见了邱南山的身影。门外,却传来更加激烈的兵刃相击声。看来这邱南山和那些崆峒派的高手已不是第一次交手,所以连话都不说便又开打。
门外的人打得越来越热闹,屋里的人自然也喝得越来越不自然。
陈千重看了一眼小鱼,一只铁手握得紧紧的。小鱼却并没有看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眼前仿佛无物。陈千重又去看张孝天,张孝天倒是回视了一眼,却只是耸了耸肩膀,没有一点想起身的意思。陈千重怒道:“峨眉山下,动刀动剑,简直是不把峨眉派放在眼里了!”
“陈大哥,你老人家好久做了峨眉派弟子哦?”张孝天微笑着问道。
“你个死小贩硬不是个东西,老子虽然不是峨眉派的,老子的小兄弟总是峨眉派的弟子嘛!”陈千重是火爆脾气,再也忍不下去,霍然而起,便向门外冲去。此时,一道身影却从他旁边先冲了出去。便听背后张孝天悠然笑道:“你老哥说对了,峨眉派弟子的身份他自己是不得忘记的,我只是个死小贩,还是呆在屋子里比较安全。”
可是,当陈千重冲出门时,打斗声早已停止,门外除了小鱼,居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们去了哪里?”陈千重问道。
小鱼轻轻地摆了摆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只知道,假如我们动作太慢的话,事情就不大妙了。”
陈千重道:“小张还在房间里……”
司徒小鱼微微一笑:“小张那家伙,你还不晓得,鬼精灵一个,谁还能轻易把他伤到?”
陈千重也笑了,两人并肩跃上屋脊,向黑暗之处而去。
房间内,张孝天剥了一颗花生放在嘴里,喃喃地道:“司徒大少,你这个混蛋,真的对我那么放心吗?”接着,他扑哧一笑,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口喝了下去。
张孝天在喝酒,司徒小鱼和陈千重却在到处找那些“失踪的人”。
只是,当他们找到的时候,这些人似乎已不应该再被称之为“人”,因为他们已经全都死了。
空气中若隐若现地有一缕淡淡的花香。但这香气之下的情形却令人心悸。
倒在地上的一共有十一个人,九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虽然他们死相各异,但全都是仰天而倒,脸上身上都有血痕,但偏偏全都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从场面上看,很明显是大家以死相拼,用尽全力,所以同归于尽。
“拜月教起于播州,纵横贵鄂,当地小儿闻邱南山之名而不敢夜啼,没有想到,竟葬身于此。”陈千重感慨地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三位就是崆峒子路和他的两位师弟子贡和子夏”司徒小鱼悠然地叹道,“黄昏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就在好吃街上,还有另外那些怪人,我也见过。”
陈千重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崆峒三子这一战竟全军覆没……那些人,我看都是拜月教的堂主一类的高手,也许就是拜月教的七大堂主,今天为兄也见过他们。加上一个邱南山,只怕这拜月教从此也就不存于世了。”
崆峒三子,崆峒派掌门人孔二先生玄座前最得力的弟子,他们在西北一代名气极大,每个人都为自己取了一个儒家至圣先师孔子门下名徒的名号。
子路索命,子贡追魂,子夏夺魄。
不过这一次他们索的是自己命,追的是自己的魂,夺的是自己的魄。
小鱼突然问道:“拜月教一向在贵鄂,怎么会与西北的崆峒派有什么过节?”
陈千重道:“你不在江湖,自然不知江湖事,这拜月教和崆峒派之前的确没有什么过节,非但如此,而且这位邱大爷和孔二先生还有亲。”
“他们有亲?”
“邱南山的续弦是孔二先生的堂侄女。”
“原来如此。既然有亲,他们怎么反而拼死相争?”
“那是在一个月前,邱夫人突然暴毙,崆峒派登门问罪……”
十数日前,播州,拜月教总舵。
朝阳东升,一向勤勉的邱夫人却未起床。几天前,因为家事吵过几句嘴,她和丈夫分房而睡。邱南山心中很是疼爱这位比自己小十岁的后妻,见夫人似乎仍在怄气,也不敢进门说话。
午间,侍女送饭菜进夫人卧房,却发现夫人竟已断气。邱南山急寻良医,却已告不治。
极巧的是,崆峒三子此时突然登门拜访。见夫人暴毙,子路等人当即追讨因由。
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邱南山前妻所生爱子邱枫林竟被发现死在院外,一张俊俏的面庞竟被乱剑剁得稀烂。拜月教有播州宣慰司撑腰,在当地势力之大无人可敌,根本不可能有人胆敢跑到总舵杀人,何况杀的还是拜月教的少主;而当日又未闻有外人过往,拜月教自然也就认定邱枫林之死与崆峒三子有关。
于是双方当场翻脸,拔剑而起,斗了个天翻地覆,亲家也因此变成了仇家。
“不过不知道这些人为何现身于此,倒也蹊跷。”陈千重又道。
“陈大哥说得不错,邱南山要寻崆峒派的晦气,应该去甘肃……难道他来这里是想找我恩师?”
“这倒也有可能,通天大师乃是今日武林泰斗,邱南山也许正想请大师出面调停也未可知。想来崆峒三子自是随后赶来的,可惜邱南山没来得及上山,就在这里和子路三兄弟同归于尽了。”
“说起同归于尽……陈大哥,这附近有花吗?”
“花?啥子花?”
“我也不晓得是啥子花,总之是一种奇怪的花……陈大哥,此地已是峨眉山下,总不能就这样摆上几个死人,还要烦劳你通县衙处置,小弟马上也要上山了,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好,日后等你下山,恐怕我已远去,日后江湖中如有用我之处只管开口便是。”
“莫在人前自夸口,强中自有陈鬼手——陈大哥,保重!”司徒小鱼目送陈千重远去。
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俯低细细观看邱南山及他的几名手下和崆峒三子的伤口。
黑暗中,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司徒小鱼。
星空愈加显得离人高远,风也更急,风中隐约的芳香也愈渐浓烈。
小鱼心中轻轻地一跳,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愈发强烈。看来那黑暗之中,也许有一个人正像一只老鼠般潜伏着。
小鱼的嘴角又挂上那丝顽皮的笑容,他没有去察看,而是转身又走进了张孝天的小屋,端着碗,继续把酒倒进喉咙,眼睛却望向窗外,也许那人的藏身之处就在自己想到的那一处。当然,这也许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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