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师父那满是皱纹的面容,小鱼心中大悔,想来自己当初也实在是莽撞,这几年来他老人家为自己担了多少心啊?
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叩首道:“师父,小鱼下山之后就投军去了,现为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标下千总。”
通天大师听了也不惊讶,只是轻轻地颌首道:“提督陕西讨逆军务?那便是李如松了吧?当世少年英雄,惟他莫属了。”
小鱼嘻嘻一笑道:“小鱼最崇拜的便是大英雄大豪杰,李少帅的威名,咱们这峨眉山下说书的大叔都常常提及,所以小鱼便去了山西投军。”
通天大师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当上了六品的军官,也不枉在山上学了这许多武功和做人的道理……唉,可惜司徒施主伉俪去世得早,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天啊。”
小鱼闻听此言,心头也不免有些难过。只听师父又说道:“如今四边不靖,蒙古、倭寇均有不轨之心,你既然在军中为国效力,为师甚感欣慰,但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要学你大师兄,顶天立地,精忠报国,绝不可贪生怕死,临阵逃脱!”说到最后,语气已是十分严厉。
小鱼脸色一正,回答道:“弟子谨记教诲,绝不敢忘,无论到哪里也绝不会给峨眉派丢脸,请师父放心,”说罢,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礼盒双手呈与通天大师,又道,“上山之前,弟子奉命拜见了知州袁大人,他知道师父大寿,特意托弟子带贺礼上山,还说因为俗务缠身不能亲来,万望师父见谅。”
通天长老缓缓点头道:“‘江上高山山上亭,乾坤到此有余清。’袁仔肩是个好官,他知嘉州,百姓安居,市井繁荣。他还重建了乌尤山尔雅台、凌云山洗墨池亭,刻凌云山注易洞五碑,修《嘉定州志》、《峨眉凌云二山志》,这都是利在千秋的盛举。对了,说到这祝寿一事,天下武林都要来山,假如为师推托,恐怕又会引起江湖中许多猜测传闻,却又十分不妙,如今说不得也只好从命了。好了好了,人一上了年纪,便也喜欢唠叨了,小猴儿,你刚上山来,此刻想必已疲倦,且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小鱼点了点头,领命而出。刚到了前堂,就听见师姐李云兰怒道:“官人,你咋个这般不中用嘛?这点子东西都拿不得唆?”
只见那李云兰的丈夫文震孟怀中抱着一个大木桶,正在缓慢的往墙脚挪去。
这位师姐自小习武,那位文相公却是个文弱书生,还是个前科的状元郎,他哪里干得动这些活路?不过小鱼对这位“师姐夫”的为人可是佩服的紧,见此情景忙跑过去一把夺过那大桶,笑道:“我说师姐哟,你咋个让人家文先生干这些事嘛,我来我来。”
此时文震孟已经累得面上惨白一片,直起腰来后抹了把汗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天在下可是大大地出丑了。”
小鱼捧着那大桶抱到墙角道:“师姐,你也莫要责怪文先生了,咋个能让咱们状元郎姐夫去干种粗活嘛,人家可是个没有练过武功的人啊。”
李云兰哼了一声道:“就算没练过武功嘛,不也是个堂堂七尺高的汉子么,一天到晚总是坐在屋头啃那些个书本子,弄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还总跟我说啥子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嘛,这边还有一桶,倒是喊你的颜如玉来帮你嘛,”说罢又睁大了眼睛盯着小鱼,“咦,你这小猴儿,你啥子时候回来了哇!见过师父了没有?”
小鱼知道,师门之中,只有师父和师姐唤他小猴儿,这两人也为最疼爱他。
李云兰虽然只比小鱼大两岁,但小时候他练武受了伤,或是顽皮闯祸受了罚,总是这个小姐姐哭着给他抹药,或是偷偷给他送来好吃的。小鱼一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热,忙道:“小鱼刚从师父那里出来,其他的事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再细细地告诉师姐听。”
那一边,文震孟也笑道:“夫人说的极是,为夫受教了。”
李云兰不由得也笑出声来道:“好啦好啦,我也不来为难你,免得人家还以为我是个凶婆娘,你是个耙耳朵,来嘛,过来把庆庆抱到。”说罢递过孩子,自己伸手拎起那只大桶就走,小鱼在旁看得一吐舌头,见李云兰走了才道:“文先生啊文先生,在下忽然非常非常同情你哥子,你说你哥子一个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为啥子非要讨我师姐这样的武林高手做夫人嘛,那你还不得成天都受她的欺负哟?”
文震孟抱着儿子笑道:“你这小孩子晓得些什么,其实你师姐她人好着呢,我还就喜欢她这样的,英姿飒爽,口快心直,比那些弱不禁风的娇小姐们可是强之又强啊。”
小鱼心中暗笑,这才真的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不由得取笑道:“嘿嘿,你文先生做了我们四川女婿硬是巴适,虽然口音还没有改过来,但是已经入乡随俗做了耙耳朵哦。”
文震孟呵呵一笑,也不接话,又转过去看着照壁上的字道:“听说这是大师手书?真是一笔好字。听你师姐说,大师当年还是堂堂的翰林,你看看这字,哪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我还听说大师曾是前朝首辅大人的挚友,然而却视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在下自问可就做不到了。”
小鱼笑道:“状元郎你也不差得嘛,在下听说你哥子还痛骂过皇上,啥子‘昧爽临朝,寒暑靡辍,于政非不勤矣,而勤政之实未见也。鸿胪引奏,跪拜起立,第如傀儡之登场,了无生意’,嘿嘿,厉害哟!”
文震孟哈哈一笑,甚为得意:“这道表当时一递上去,就有廷杖的苦头,原想着午门杖毙了事,多亏了几位通家的世叔在朝中力保,才逃得了性命,于是免职为民,不过也好,远离那个没有节气的事非窝了。再说,若非如此,也没机会认识你师姐了,正所谓祸者福所倚也。”
小鱼点头笑道:“我就说嘛,还是你状元郎洒脱哟。”
文震孟叹了口气道:“状元郎又如何,如今皇上不理政务,朝中阉党篡权,昏庸之辈又占据庙堂之上,少数正直大臣苦苦支撑,吾辈空读经书,又有何用……对了,小鱼,你附耳过来,来临来前我风闻一事,好像是大师兄出了事。”
小鱼一惊,急切地问道:“你说啥子?大师兄,他出了啥子事?”
文震孟皱着眉道:“我也是偶尔从家父的渠道得来的消息,听说大师兄阵前通敌,而且还行刺监军,也不知道详情究竟如何,总之他已经……已经不在了……”
小鱼忽觉眼前一黑,双手攥得紧紧地,口中嘶哑着道:“是谁,是谁说大师兄通敌?这简直是含血喷人,大师兄他他咋个可能!”
文震孟叹了口气道:“小鱼你先不要激动,先不要去管人家怎么说,我也敢肯定大师兄是被人陷害,但是他确是已经去了……现在和你说起这事是有事要你去做啊,通敌和行刺监军的罪名不小,必然累及亲眷……”
小鱼又惊又怒,忙问道:“文先生,你是说……朝廷还要派人前来抓……”
文震孟点头道:“不错,若大师兄冤情不得洗脱,亲眷恐怕都有麻烦,朝廷可能很快就会派人前来捉拿问罪。对了,大师兄的家中还有何人?”
小鱼皱眉道:“大师兄便是嘉定州人氏,家中只有个老娘。”
文震孟长吸了一口气道:“小鱼,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鱼忽觉鼻中一酸,深深地向文震孟施了一礼道:“文先生你不必再说了,小鱼晓得该咋个去做。”
文震孟舒了一口气道:“好,好,无怪你师姐常说,众师兄弟中,最义气最聪明最有决断的人就是小鱼,你师姐没有看错你。对了,我这里还有些金银你且收着,应该会用得上。”
小鱼忙摆手道:“文先生,小鱼代大师兄领情了,我身上还有些钱财,赡养老娘应该不成问题。”
文震孟苦笑道:“现在却不只是赡养的问题了,此事干系太大,银子恐怕要像流水般用出去才行,你就不要推辞了。我有个至交的好友,人便住在州城,这里有一封信和地址,你要尽快将老人家送到那里去安顿,这些钱就交予老人家手上,过后我还有安排。”
小鱼也是个真性情的人,听罢也不再客套推托,他点了点头,接过书信金银,那文震孟又道:“此事一定要快。还有,先不必告诉其他师兄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鱼点头道:“文先生请放心,小鱼即刻便去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