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唐宋词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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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论宋词叙事的题材类型和写作方法

摘要:宋词的主要功能是“言情”,但也有一部分作品不用传统的比兴手法单纯地抒情,而是将真实的生活场景作十分精彩的再现,具有叙事功能。宋词叙事的题材类型可以分为咏史、纪游、写人、讥时等,其结构方式主要有纵横交织、虚实并用、今昔对比、整散辉映、回环错综等,并采取题序、用典、联章等方法辅助之,体现了宋词对前代叙事诗创作艺术的继承与发展。

关键词:宋词;叙事;题材类型;结构方式;辅助方法

作为一种新体抒情诗,宋词的主要功能是“言情”。但是,宋词也有一部分作品不用传统的比兴手法单纯地抒情,而是将真实的生活场景作十分精彩的再现,使词这种以抒情为特长的文学样式具有了叙事功能,表现出自觉的叙事意识、较多的叙事成分,进而以叙事为主旨、以故事为主干、以叙述为主要表现手法,同时采取题序、用典、联章等方法来予以辅助表现,体现了宋词对前代叙事诗创作艺术的继承与发展。

一、宋词叙事的题材类型

宋词中的叙事词与纯粹的抒情词相比,虽然数量不多,但其题材范围与它所涉及的生活层面并不狭窄。从题材内容上看,宋词中叙事性较强的作品可以分为如下几种类型:

(一)咏史

所谓咏史,是指以歌咏史实为词的主要内容,古为今用,借以抒发词人的某种思想情感,或借古喻今,或借古讽今。如李冠的《六州歌头·项羽庙》词:

秦亡草昧,刘项起吞并。鞭寰宇。驱龙虎。扫欃枪。斩长鲸。血染中原战。视余耳,皆鹰犬。平祸乱。归炎汉。势奔倾。兵散月明。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共虞姬相对,泣听楚歌声。玉帐魂惊。泪盈盈。念花无主。凝愁苦。挥雪刃,掩泉扃。时不利。骓不逝。困阴陵。叱追兵。呜喑摧天地,望归路,忍偷生。功盖世,何处见遗灵。江静水寒烟冷,波纹细、古木凋零。遣行人到此,追念益伤情。胜负难凭。

这首词除了最后几句写景抒情、点明主题外,通篇都是隐括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的史实,铺叙了项羽从起兵灭秦到垓下之围、霸王别姬、乌江自刎的楚汉相争的历程,表达了一种怀古情绪。

又如李冠的《六州歌头·骊山》也是以叙事为主的咏史词,主要是描写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同类的作品还有欧阳修的《浪淘沙》(五岭麦秋残)、贺铸的《台城游》(南国本潇洒)、李纲的《喜迁莺·晋师胜淝上》、董颖的《薄媚·西子词》和王质的《八声甘州·读诸葛武侯传》等等。

(二)纪游

所谓纪游,是指词人用词的形式记录登临、游览的经历,描写在游览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感,从而抒发作者的某种思想情感。如吴文英的《木兰花慢》词:

紫骝嘶冻草,晓云锁、岫眉颦。正蕙雪初销,松腰玉瘦,憔悴真真。轻藜渐穿险磴,步荒苔、犹认瘗花痕。千古兴亡旧恨,半丘残日孤云。开尊。重吊吴魂。岚翠冷、洗微醺。问几曾夜宿,月明起看,剑水星纹。登临总成去客,更软红、先有探芳人。回首沧波故苑,落梅烟雨黄昏。

这首词前有一个小序,交代了它是“游虎丘”所作。词中虽然也有描写景物、抒发感慨的内容,但在总体上是纪游,作者以时间为次序,以游踪为线索,从早晨到虎丘写起,至傍晚宴会结束为止。

又如王安石的《渔家傲》(灯火已收正月半)是短篇的纪游之作。而姜夔的《庆宫春·绍熙辛亥除夕……》、《一萼红·丙午人日……》和周密的《乳燕飞·辛未首夏……》等词,则是以词与序结合来纪游的作品。

(三)写人

所谓写人,是指用词的形式来描写人物形象,表达作者的某种情感。宋代叙事词中以写人为主的词,可以分为描写女子形象和男子形象两类。

1、描写女子形象

宋词中以描写女子形象为主的,如张先的《更漏子》词:

锦筵红,罗幕翠。侍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这是一首以写人为主的词。虽然它是小令,却有场面、人物和情节,讲述了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故事。它以侍宴歌女为主角,有动作描写、语言描写,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是一个内外皆美、胆识兼备、聪明机灵的歌女形象却栩栩如生。又如张先的《剪牡丹·舟中闻双琵琶》词描写两个琵琶女,堪与白居易的《琵琶行》媲美。再如欧阳修的《南歌子》(凤髻金泥带)词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位新娘的装束、言行、神情和心态,其音容笑貌宛然在目。

2、描写男子形象

宋词中以描写男子形象为主的,如刘过的《沁园春·张路分秋阅》词:

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扇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曾系诗盟。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归来晚,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

这首词塑造了一位抗金将领的形象。它以军事演习(“秋阅”)为背景,以“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的壮观场面作烘托,表现了这位将领的文韬武略和“不斩楼兰心不平”的抗战之志,及其“羽扇从容裘带轻”、“龙蛇纸上飞腾”的儒雅风度。又如刘过的《沁园春》(玉带猩袍)词也是写的一位战将,而邵缉的《满庭芳》(落日旌旗)词则是写抗金名将岳飞的。

以上词作都是写某一个人的,而辛弃疾的《千年调·庶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则是写某一类人的。词云: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门,得人怜,秦吉了。

在这首词中,作者用幽默、讽刺的笔调,刻画了朝廷中、官场上那些趋炎附势、阿谀逢迎、唯唯诺诺、“然然可可”之徒,既高度概括了这类小人的丑态,又十分生动形象。

(四)讥时

所谓讥时,是指词人用词的形式来记述重大时事,并对其进行评论或批判。如刘辰翁的《六州歌头·乙亥二月,贾平章似道督师至太平洲鲁港,未见敌,鸣锣而溃。后半月闻报,赋此》,词云:

向来人道,真个胜周公。燕然眇。浯溪小。万世功。再建隆。十五年宇宙,宫中赝。堂中伴。翻虎鼠,搏鹯雀,覆蛇龙。鹤发庞眉,憔悴空山久,来上东封。便一朝符瑞,四十万人同。说甚东风。怕西风。甚边尘起,渔阳惨。霓裳断。广寒宫。青楼杳。朱门悄。镜湖空。里湖通。大纛高牙去,人不见,港重重。斜阳外,芳草碧,落花红。抛尽黄金无计,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传说,夜半一声铜。何面江东。

这首词揭露了贾似道专权擅政、任用小人、昏聩荒淫、心怀叵测的丑恶嘴脸,揭露了他屈膝求和、误国殃民的罪行,记录了他都督诸路军马而兵败鲁港的重大时事。

又如刘辰翁的《金缕曲》(绝北寒声动)词也是讽刺贾似道而直接叙写时事的词作;《兰陵王·丁丑感怀和彭明叔》词追忆了一年前临安陷落,南宋君臣后妃被押赴燕京的史实;《永遇乐·余方痛海上元夕之习,邓中甫适和易安词至,遂以其事吊之》词记述崖山溃灭之事;《莺啼序·感怀》词悼念文天祥鞠躬尽瘁、殉国死节的崇高精神和英勇事迹,等等。

总之,宋词中富于叙事性的作品,就其反映生活的真实性而言,可以区分为纪实体和故事体两种类型。直接叙写时事的词作,作者一般具有比较自觉的“诗史”意识,本着“秉笔直书”的实录精神,记述当时的重大事件,属于“纪实”一类。以叙事为主的咏史词,固然时常意在借古喻今,借题发挥,但它对基本史实还是尊重的。从这个意义上看,也应属于“纪实”一类。情况比较复杂的是以叙事为主的艳词。如张先的《谢池春慢》词,宋杨湜《古今词话》记载其本事云:“张子野往玉仙观,中路逢谢媚卿。……因作《谢池春慢》以叙一时之遇。”[2](P24)据此可知,张先词所叙是确有其事的。然而,宋词中的多数叙述“艳遇”之作,虽然存在所谓“本事”,却难以考证,应当属于故事体。

二、宋词叙事的结构方式

宋词中的叙事性作品接受了前代叙事诗创作艺术的影响并有所发展。其创新之处主要在于:利用词分片的结构特点,精心谋篇布局,使故事的叙述错综变化,别具一格[2](P49)。其结构方式主要有如下几种:

1、纵横交织。这是指宋词在叙事时将纵向的过程描写与横向的片断描写相结合。如苏轼的《蝶恋花》词:

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fei来又去。纱窗几度春guang暮。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笑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这首词的上片回忆了恋爱的全过程,从画屏初遇到情缘断绝,再到多年相思;下片则截取某次相见的横断面集中描述,在简要交代相会的时间、地点之后,突出描写女方的动作、神态和心理,表现她的娇羞和纯真。上片以叙事为主,下片以写人为主,上片从男方落笔,下片从女方着墨,做到纵横交织、前后呼应。

2、虚实并用。这是指宋词在叙事时将实写与虚写相结合。如柳永的《锦堂春》词: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这首词本身是截取女主人公梳妆打扮时的心理活动这个片断,下片却通过她的追思和设想,叙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描写出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3、今昔对比。这是指宋词在叙事时将现在的情形与过去的情形进行对比。如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在这首词中,作者截取青年男女佳期密约的初恋生活片断,表达了对美好爱情的追怀和向往。词的上片写去年,下片写今年,佳节良宵、花柳灯月完全一样,而物是人非,在对比中突出了“泪满春衫袖”的伤感。

4、整散辉映。这是指宋词在叙事时将整齐的对句与单行的散句相结合,而相辅相成。如贺铸的《木兰花·梦相亲》词:

清琴再鼓求凰弄。紫陌屡盘骄马鞚。远山眉样认心期,流水车音牵目送。归来翠被和衣拥。醉解寒生钟鼓动。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

这首词写男主角始则鼓琴求凰,表达爱慕之意,那姑娘也似乎心领神会;继则紫陌盘马,以期恋人掀帘一顾,却未能再睹芳容;失恋之后,举杯浇愁,和衣而卧,南柯一梦,而醉解梦醒不胜悲。词的上片是两组对句,双起双承,并且一三二四交错衔接,极其精工;下片则全然散句单行。这样一整一散,使追求之热烈痴迷与失恋之痛苦烦恼对照得更为鲜明。

5、回环错综。这是指宋词在叙事时注意结构的回环往复与章法的错综变化,使之结合得紧密完善。如周邦彦的《瑞龙吟》词: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这首词以景起以景结,有相当多的景物描写文字,但以叙事为主干。全词首尾遥相呼应,又贯穿今昔两条线索:“今”之线索从自己着墨,故地重游,想念伊人,犹记往日歌舞、赋诗、露饮、闲步之事,最后在和风细雨中离开;“昔”之线索从对方落笔,章台路上,乍窥门户,交往游玩,终于“孤鸿去”。而两条线索又不是简单的今昔对比,第一片侧重今日,而暗示故地重游;第二片侧重往昔,“凝伫”而“念”又在今天;第三片更是今昔交织不复可分。三片之间既转换跳跃又勾连承接,全词层次错落而分明,脉络繁复而清晰。此词所叙之事不过是“人面桃花”而已,却写得波澜顿挫,回环跌宕,主要得力于谋篇布局的严谨周密而变化多端。又如吴文英的几首《莺啼序》,词分四片,层次安排的余地更大,叙写艳事更加扑朔迷离。

总之,宋词中的叙事性作品,继承了我国古代诗歌叙事的传统手法,又充分利用和发挥了词的形式特点,善于剪裁,工于谋篇,在有限的篇幅之内,把并不复杂的故事,写得婉转曲折,婀娜多姿,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

三、宋词叙事的辅助方法

宋词中的抒情性作品,由于是为应歌而作,往往“因文而造情”。在表现手法上,主要是通过特定的时空场景和富于象征意义的意象群,来表现抒情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和情绪变化,不大注重引发此种情感的“事”,即重情略事。而宋词中的叙事性作品,则大多是“缘事而发”、“感事”而作,是主体心灵受到现实人生的振荡,情感郁结于中而发之于外,是“因情而造文”,具有很强的“纪实性”。所谓纪实,不仅是指纪具体的事件,如纪游、纪景、纪梦等等,也是指“纪录”由具体之事而引发的情感,即包含“情”和“事”两个方面[3](P146)。其叙事的辅助方法主要有如下三种:

(一)以题序补充词纪事的不足

词毕竟是抒情的,而不是用于纪事的。为了解决词的抒情性与叙事性的矛盾,宋代词人创造性地运用了词题和词序的形式。宋词较多地出现题序是从张先开始的,不过张先词仍然是以普泛化的抒情为主,其词题或词序往往只起着交代写作时间、地点的作用,具有可供编年的史料价值,而与词本文则缺乏有机的联系,二者在“事”与“情”上不能相互补充、印证和生发。自从苏轼在其词中运用这个方法之后,便赋予了词题词序以新的功能,使词题词序与词本文构成了不可分割的有机统一体。

首先,作为词纪实叙事的一种表征,词题词序交代词的创作动机和缘起,确定词中所表现的情感指向,即加强情感的确定性。如苏轼的《水调歌头》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词前小序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词序明确交代了创作的缘起,因而词末“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愿望就有一定的指向性,即怀念的是其胞弟子由而非别人。

其次,作为词本文纪事的补充,词题词序与词本文在叙事与抒情上互相补充:词的抒情性决定了词不宜以叙事为主,但词人又是缘事而发,事件的某些过程不得不交代,于是用词序来纪事,词本文则着重表现由此事引发的情感。这样,词本文与词序相互补充和生发。如苏轼的《满江红》(忧喜相寻)词表现的是一种安于忧患的“心曲”,但这种“心曲”因何事而生,词本文并没有说明,词序却有详细交代,原来是有感于友人罢官而“不戚戚”,其继室也“欣然同忧患如处富贵”,而作者“嗟叹之不足,乃次其韵”。没有词序,就很难了解词的创作背景。又如苏轼的《定风波》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的词序更是不可或缺。序曰:“一月七日,沙湖道中遇微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而词中只写到了雨中自我吟啸徐行、坦然自适的精神意态,未曾涉及他人。有了词序所叙“同行皆狼狈”,更衬托出词本文表现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自我人生态度的独特性。

在词序上进一步发展且创作出特殊美文的,是南宋的姜夔。据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姜夔84首词中有题序者72首,除去几组词共一总序外,实际只有3首无题序,其中小序37首,这可以说是宋代名家词中题序比例最高的[4](P1-105)。而其内容和形式上的创新,使其词序与其词之旁谱一样,成为姜词形式上最主要的特点。

(二)以用典扩大词纪事的内涵

宋词叙事的表现手法,除了在词“外”用词题词序来弥补词纪事的不足之外,在词“内”则大量用典,以扩大词纪事的内涵。

在词中大量用典,当是始于苏轼。苏轼词用典,常常是间接叙事,因为一个典故,常常包含着具体的历史事件,用历史典故代替正面叙事,往往可以收到以少胜多之效。词的结构一般比较短小,不可能用大量的笔墨去陈述事件的过程,而用历史上相关或近似的事件予以替代,可以使词在有限的语言中蕴含和容纳更丰富具体的历史和现实内容。如其《江城子·密州出猎》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首词即具有比较浓厚的叙事性和纪实性。作者在具体描绘出猎场面中显示和表现了主体的豪情壮志。但描写打虎过程不是三言两语所能穷形尽相的,于是用孙郎射虎的典故来概括。这不仅让人联想到昔日孙权射虎的具体故事,也可以看到今日太守射虎的英姿。而下片用冯唐的故事,既抒发了自我的人生理想,也为历史人物鸣了不平。在词中,历史与现实被沟通,既具历史感又具现实感。

李清照词在用典时手法也很高妙。如其《如梦令》词: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首词写词人与女仆之间关于风雨之后海棠花情况的对话,在生动精巧的情节中构造出动人的意境,给人留下审美想象的余地。其中“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两句,读起来非常自然,但它实际上是用典,它化用了韩偓“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的诗意。

(三)以联章增强词纪事的能力

联章组词是宋词用以叙事的另一种辅助方式。如苏轼的《浣溪沙》五首就是描写农村生活、田园风光的组词。用词写田园风光,敦煌词及五代孙光宪早已为之;用定格联章的组词形式来抒情写景,宋初欧阳修也早已尝试过。但是用组词的形式来描写农村生活、田园风光,则是苏轼首创。其词云:

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家说与采桑姑。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麻叶层层荧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面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

此词原序说:“徐门石潭遇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可知《浣溪沙》五首是一时一地之作。面对应接不暇的田园风光和好奇多情的村姑酒叟,词人觉得用一首词无法记录下这些富于诗意的场景,于是用组词形式从不同的角度摄下几组农村生活的真实镜头,具有强烈的纪实性和浓厚的叙事性。

又如赵令畤的《商调蝶恋花》词12首,以联章组词敷衍唐诗人元稹的传奇故事《会真记》中崔莺莺与张生的悲欢离合情事;曾布的《水调歌头》(魏豪有冯燕)词7首,以联章体和纪实笔法叙述了唐代冯燕的故事;董颖的《道宫薄媚》词10首,歌咏越王勾践利用西施复仇灭吴的历史故事。它们虽然一是鼓子词,一是大曲,但从文学角度说,都是联章体组词,用来叙事,可以适当展开,从而比较完整地描述故事情节。

宋词联章体还有一种“转踏”,词调多用《调笑令》。现存宋人所作的《调笑转踏》,大都分咏几个故事,如秦观的《调笑令》10首,分咏王昭君、乐昌公主、崔徽、无双、灼灼、盼盼、莺莺、采莲、“烟中怨”、“离魂记”10个古代传说中的美人故事;还有毛滂的《调笑》8首,晁补之的《调笑》7首等。但是,“转踏”由于不是合咏同一故事,而是分咏同类故事,其叙事性不如“大曲”和“鼓子词”。“大曲”是大型歌舞曲,“鼓子词”、“转踏”也是连歌带舞或连唱带说的,它们都不是词的主要体裁,并且流传下来的叙事作品也不多。

不难看出,以苏轼为代表的北宋词人,把词的视野从普泛化的人类精神世界拉向个性化的心灵世界和具体的现实生活中来,创造性地运用了与之相适应的纪实叙事手法,建立起一种新型的创作方式。此后南渡词人和辛弃疾等人在表现那血与火交织、灵与肉搏斗的动乱时,之所以纷纷效法东坡词而不是花间词,就在于东坡词的纪实性表现方式具有更大的便利性和适应性。

参考文献:

[1]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刘华民.宋词叙事现象探讨[J].常熟高专学报,2002,(1).

[3]王兆鹏.唐宋词史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4]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原载《科教文汇》〈中旬刊〉2007年11月第11期,署名刘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