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真实往往在于它上演的剧目都是未经编排的原创——喜剧让人惊喜,悲剧让人惊惧。于是人们习惯在挣扎与煎熬的艰辛中感受生活带来的幸福与温暖;在福禄寿喜的期盼中承受生活附带的苦难与挫折。
破灭总比预期来得更快一些,2000年的冬天老霍的工厂彻底破产了。她就像是提前引燃的哑炮来不及等到过年就炸在怀里,没有绚丽、没有声响。有的只是灰飞烟灭的落寞,有的只是悄无声息的倾颓。
寒假等待霍香的就是无法逆转的现实与无法驱散的寒冷,家里低沉的空气很压抑霍香无法喘息。
孔莲再也没有心思一遍又一遍地擦地板了,老霍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烟。老霍试图在缭绕的烟雾中抓住梦的虚幻,霍香力图在升腾的烟雾中扼住哭的冲动。
一股焦糊的味道从厨房里冲出来和客厅里的弥漫的烟雾激烈地冲撞着,噼里啪啦地春卷在油锅里已经炸成了黑乎乎的模样了,孔莲还在愣愣地出神任由春卷在翻滚着浓烟里痛苦呻吟。
食不甘味的时候,微苦的春卷和甜腻的奶油没什么两样,都是味同嚼蜡的单一与重复。
老霍端起碗来用淅沥呼噜地把碗里的汤喝完把碗往桌子上一撂。霍香也吃不下什么,低着头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喝着罗宋汤。
老霍看得有些不耐烦就皱着眉头斥责到,“香香你能不能把碗端起来啊?看你吃没个吃相……”
“你现在才想到教我做人啊?”霍香依旧慢慢地舀着汤慢慢地喝着。
“唉,我可是为你好啊!”
“谢谢你的好心!我就是不愿意识好歹,行不?”霍香不领他的这份情。
“香香,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和你爸说话呢?”孔莲看不过去了。
有孔莲帮腔老霍就来劲了指着孔莲说,“都是你,都是你,把她惯的没大没小的。”
“你怎么冲我来了?有本事你调教她啊,现在就调教!”孔莲收起碗筷去厨房了。
霍香喝完最后一口汤,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就剩下老霍一个人还坐在餐桌前……
……
轰轰烈烈地开始凄凄惨惨地收场,这些天老霍忙着把他那机器和一堆成品、半成品统统塞进租来的仓库里等着生锈。几百万就这么陪得血本无归孔莲还是没有扛过去,终于病倒了。
老霍不在家,煎药送药、端茶倒水的都由霍香来做。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的霍香,吃过早饭就在厨房里忙活着。不是火大了,就是水多了。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好久才算是熬好一剂。
霍香端着满满地一杯汤药刚走进客厅,斜倚在沙发上的孔莲就抱怨药汁太多。
孔莲喝一小口汤药就漱一次口然后再喝一点蜂蜜,就这样一杯药她足足喝了半个小时。霍香从小吃什么药都不需要用糖果哄,看孔莲这么吃药对她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好容易看着孔莲把药喝完了,孔莲就开始往外倒咽下肚子的“苦水”,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
她们虽为母女却秉性各异。霍香是个不愿倾诉的人,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感情在谁的面前跳脱衣舞。她认为那是一种羞辱,每剥落一点就脆弱一点,怕到最后连一点自尊都无力守护。孔莲则热衷于地喋喋不休地从远古历数到现在像是翻烂的竹简,动情处泣涕如雨失意时捶胸顿足,反复咀嚼伤痛把所有的不如意在口齿之间泛起白沫。
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谈心再怎么心平气和也免不了擦枪走火。
“你爸爸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和他过这么多年我算是把他看透了。妈妈没什么指望了,以后就看你了。要不是有你我一天都不想和他过下去了!”孔莲这个女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痛苦,也不想掩饰。
“您也不用这么忍辱负重地委曲求全!该离就离,该散就散。您就别拿我说事了,我的好几个同学都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也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再说我都这么大了,又不存在争夺抚养权问题。”这句话真得捅到了孔莲地心窝子里。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哪有劝爸妈离婚的?你个小没良心的……”孔莲受了莫大的委屈。
“你不是想离吗?别想着这个,顾着那个的。你们要没了夫妻情分就趁早。实话和您说,这个家我也不想待!……”
霍香从来就不需要别人同情也很少施予别人同情,没有人理解绑缚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痛苦,也没有人知道霍香有没有救赎别人的力量。
晚饭的时候霍许回来了,霍香也懒得去给他开门,任凭钥匙在锁孔里打着转。
“怎么样好点了吧?”老霍一只脚刚迈进门
“精神好了些,还有些头晕!”孔莲懒懒地说。
“你这身体从嫁给我就这样儿,等我有了钱把你送到医院用药水泡上。”
“福尔马林,现在你就可以做到!不用等你有钱。”霍香的这句话既有对父亲的不满又有对母亲的不悦,更有些大逆不道。
霍香甩下话就进自己房间了,客厅里老霍和孔莲面面相觑又无可奈何。
在霍香看来,这个家就是泡菜坛子。自己就这么酸甜辣咸地被泡在坛子里,无力承载又无力挣脱。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日日夜夜都渗透着朝鲜泡菜的味道。
逃避是霍香唯一想做的,逃离是霍香唯一能做的。孔莲的身体稍有起色,霍香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返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