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任雨飞,来自重庆,半年前为了送柳依依回家,来到了江苏凤凰山,现在已经把户口转到了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凤凰山农民。我本来想,把依依送到家,自己背着吉他流浪天涯,但因为照顾依依病重的外公,在这里呆了半年,半年后,老人安静地走了,我却留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我也许本来就该属于凤凰山,只是上帝把我放错了地方。
我把依依的外公和依依葬到了同一个山头相反的山坡,依依说过,她要给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留个好的印象好的念想,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历经的种种遗憾。外公生前一直以为依依在那座城市读扬子大学,他去世的时候交给我一沓皱巴巴的人民币,他说这一万块钱是依依的父亲从上海寄过来的,他一直藏着,他要我把钱交给依依,作依依的学费。外公还让我告诉依依她的父亲在上海,叫苏云。他是带着微笑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我不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与依依相见,为了让他在那里设想依依在阳光下的世界里读书,写字,对所有爱她的和她爱的人微笑,我必须残酷地安排他们靠背而站,近在咫尺,但谁也遇不到谁。我想这也是依依想要的圆满。
我以后的生活会很简单,背着吉他,赶着群羊,追着阳光,到依依休息的山坡,坐在依依身边,给他唱歌,弹吉他,我会每天给她写首新歌,不让她觉得寂寞。我还会想她,想她的时候,我就回忆,一遍遍地回忆,我不介意以后的生活在回忆中度过,虽然回忆中有许多令我痛苦的人,痛苦的事,遗憾的人,遗憾的事,但我只是想要留住一个完整的依依,所以我会完整地回忆起这些人,这些事。依依的故事没有灰灰是不完整的,灰灰的故事没有任雨飞是不完整的,所以我也会在回忆中遇到曾经的灰灰,曾经的任雨飞。
任雨飞其实本非重庆人,因为他的父亲任福国早年在重庆积累了大量财富,牵扯了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所以就定居在重庆,娶了个有关系没感情的女人,靠着女人的老爸进入官场,任福国事业更加辉煌腾达,后来女人的老爸退休,自己的事业也腾达到女人的老爸之上,就堂而皇之地在外面找了个二奶,不小心生了个儿子,取名叫任雨飞,那女人一气之下冲到二奶的金屋里,把刚满月的任雨飞从摇篮里掏出来扔出了窗外,在医院医生说这家伙长大后肯定智障,任德福一气之下和女人离了婚,正大光明地做了二奶的丈夫,任雨飞的爸爸。准备和二奶白头到老,可没想到二奶又背着任福国在外面找了个二爷,并在任福国一次醉酒时收拾家里的零碎钱财与二爷私奔。任福国从此再不娶老婆,发誓要把宝贝儿子任雨飞培养成材,可不幸的是任雨飞继承了母亲的基因,善与背叛,从小到大一切行为与父亲针锋相对,任福国希望儿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任雨飞几乎天天和别人打架,任福国常常揪着他的耳朵说你小子就不会给我在学校少打几架?而任雨飞却瞪着眼睛说你老子就不会在酒店少打几炮?顿时让任福国目瞪口呆。后来任雨飞上了高中,玩起了音乐,拉起了帮派,耍起了朋友,把任福国的别墅当做了乐队的训练场所,虎朋狗友成群接队地往家里来,有时候任福国把那些尊贵的客人载回家,刚好遇到任雨飞朋友聚会或音乐排练,任福国满腔愤怒,却又不好发作,而任雨飞对他的尊贵客人视而不见。任福国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在客人走后,把任雨飞的乐器砸了个粉碎,并对任雨飞大发雷霆:你整天交些什么朋友,都他妈不猫不狗的,玩这些锣锣鼓鼓的能当饭吃,还是高考考这些,你不想上学就说,跟老子的这些朋友混也是个路。
任雨飞听到他提自己的那些尊贵朋友就极其不屑:哼,让我跟那些色狼学贪污还是学上chuang,我毛片看得多了,人家的招路比他们高多了!
“你!”
“我,我就是我,任雨飞,我有自己的生活,谁也别想管!”
“任雨飞,你不配做我儿子,你也不配姓任,我现在就把你的任字给你抠了,你自己找你自己要的生活去,别住我的房吃我的饭,我让你给我牛,你滚,给我滚!”老任那次老羞成怒。
任雨飞滚出了任福国的别墅,在一家酒吧里找了个工作,晚上给客人唱歌,白天睡觉,酒吧老板对任雨飞特别客气,客气得出奇。后来才知道自己打工的酒吧是一个叫王德鑫的人办的,也是任福国的虎朋狗友之一,任雨飞后悔得鼻血都流出来了,提着行李走的时候被任福国拦在门口,他给任雨飞道歉,希望任雨飞回家住。任雨飞说不可能,任福国知道任雨飞的脾气,就叹了口气甩给他一张银行卡,说了声“没钱打电话”转身离开了。任雨飞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标准间,住了下来,他一周去学校一次,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屋子里的,写点歌或看些书。有时候也会把乐队的朋友和女朋友带回去。实在在小屋里呆烦了就去钓鱼,附近是没有鱼塘的,只有几个浅可见底的水坑,大家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实际上水至浅肯定也无鱼的,有时候会看到一只掉进水坑的苍蝇或蜜蜂在挣扎。任雨飞就去菜市场买了几条活鱼,放进水坑里,看着他们在水里游啊游的,就把钩放下去,钓上来之后再扔下去继续钓,所以任雨飞在算钓鱼成绩时只好说钓出了多少“鱼次”。任雨飞轻轻松松地等来了高考。任雨飞高考成绩惊人,满分七百五,他考了二百五十。任雨飞想自杀,不是因为分太低而是因为数字不吉祥。任雨飞准备和一帮哥们儿去江西一个民办高校的时候,任福国给他送来了一张通知书,扬子大学的,告诉任雨飞学费已经交了。任雨飞想这张通知书不知道给几家酒店旅馆和夫妻用品店带来了生意。
后来任雨飞去了扬子大学,认识了校长书记辅导员,和高中一样因为他身上闪闪金光招来成群结队的追随着,其实对于任雨飞来说,他们只是空气,任雨飞从来没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一直到最后,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影子,是清晰的,他,一个叫灰灰的男孩。
现在是说灰灰的时候了,灰灰来自河南农村一个最穷地市的最穷的县里的最穷的乡的最穷的乡,他也是在我回忆依依时必然提到的一个人,他不像任雨飞一样被人簇拥,他的跟随者只有一个,却是任雨飞。灰灰是一个孤独的并且喜欢孤独的孩子,他习惯沉默。他的沉默让他变的神秘,显得耐人寻味,他身上的某种气质让任雨飞甘心情愿地追随他。
再后来遇到了柳依依,认识柳依依的情景一点都不浪漫,那天任雨飞被几个同学拉去水晶鱼喝酒,他们串通好灌了任雨飞七八瓶啤酒,任雨飞昏昏沉沉地走近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反琐着,里面的灯亮着,他靠在门上叫了一声,里面说有人,但他没听出这声音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又叫了一声,里面没有回答,等了好几分钟,门还没开,任雨飞在外面粗鲁地叫道:“喂,撒尿和拉屎分开来做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他妈的肯定在***!”这时候门开了,靠在门上的任雨飞顺势倒进了卫生间。任雨飞倒下之后就觉得睁不开眼睛了,闭上眼睛就想睡一觉,可被一阵狂摇,任雨飞不得不挣开眼睛,一个女孩正企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他也努力地挣扎着,企图站稳,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地往下坠,女孩用力拖住他,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张漂亮干净的脸。任雨飞想说“我要把你追到手”但还没说出来就被他几个哥们接了过去,那句本来说给女孩的话被他们听到。
柳依依后来告诉任雨飞:“你有钱,有才华,有强硬的关系,你长这么大,你从来就是人群的中心,可你走进我的生活,就成了配角,而假如我像你一样,执着地走进灰灰的生活,我也就成了配角,那么你就成了配角的配角,你不该是这样的。”这是依依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说的话,她的手冰凉了,才握住任雨飞的手,任雨飞哭了,记事起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流泪。任雨飞说:依依依依,我愿意你知道吗,我这样很幸福你知道吗,你别走啊,别走,好吗,我求求你,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人,也没求过你,我第一次求你,你答应我好吗,留下来,当我的主角好吗,在我的故事里,你永远是主角,好吗?
我是任雨飞,在我的故事中,依依永远是主角。在回忆里,她永远也是主角。回忆起曾经的任雨飞,曾经的灰灰,只是因为我想在回忆中留住一个完整的柳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