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和诚厚随着一位打着灯笼的家丁,亦步亦趋的进了礼王府。俗话说“礼王府的房,豫王府的墙”,礼王府素来以房多房高著称,可在这夜色苍茫下,庭院深深中,踏着些许薄雾游走,逸仙不由觉得那些高高的屋脊散发着阵阵难以言喻的寒意。尤其当他看到那面阔七间,前墀环栏,台基七尺,气势磅礴但已经开始破败的银安殿的时候,竟然恍惚觉得那就是阎罗殿。可能是刚才那股怪旋风留下了心里阴影吧,逸仙用力晃了晃脑袋。诚厚看了看他,问:“三哥,今日怎么有空驾临寒舍啊?”
“哎呦,我的主子爷,”逸仙笑着说,“就您这还能称寒舍啊,礼王府可是咱京城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啊。”
诚厚听他此言,苦笑了一下,说:“三哥,您这话现在听,可就不是味儿了。大清国都完了,我们这还称什么王府啊。”
逸仙语塞,暗骂自己唐突失言,一不留神,脚下拌蒜,“嘭~!”的一声,向前摔去,可巧,头碰到了槐树下的石碑上“哎呦!”他疼得叫了出来。
“三哥!您到是看着点啊!摔着了没有啊?”诚厚赶紧用手相搀,逸仙却甩开了他的手,捂着已经涔出血迹的额头,抢过家丁手里的灯笼,到要看看磕破脑袋的罪魁祸首。就这样,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赫然呈现于他的面前,映着灯光,他费力的看出上面所雕的碑文
兰亭书屋,后有老槐苍苍……盖数百年物也,传为明纪皇亲周奎所植,邸第固周奎旧宅。府在其园中而奎宅乃今之园也,则会心自远即其卧室,故迹犹存人事变迁,老槐所阅多矣,因作长歌以纪之。……忆昔壮烈甲申前,周家宅舍何巍巍,公侯将相出一堂,势重威尊谁敢比,一朝废弃市朝隔,吾家邸第因之起……老槐所阅几多年,苍茫古干依然是……忆余少小游其下,时因老监说此语,三十余年犹记怀,为之作歌赞其美,树之植者果何人,凌云洒日常如此……乾隆二十九年冬月、兰亭主人
“诚厚,这是……”逸仙诧异的看着这块碑。
“唉,三哥,您先跟我找个地方包扎下,然后再让我慢慢跟你说吧。”诚厚淡淡的说。
礼王府内的一处邻水的高阁,石桌上的红纱宫灯只能照顾的到桌上的点心和茶盅。刚巧此刻嫦娥作美,闪出了半边颜色,在朦胧恍惚的掩映之下,大气恢弘的礼王府显不出丝毫破败之感,整个院子高墙翘瓦,飞檐重顶,而身处后花园的高阁这一边亭*立,亭跨下流水潺潺,那一侧有拔地而起的假石山群,堆垒得很是精巧别致。逸仙看此美景,忘记了头上刚刚包扎过的伤处,兴致大起,对着朗月,吟唱了起来,
玉镜银钩,斜挂晚山头。映碧波长空缥缈,暮云收。荡蟾光河汉沉沉泛斗牛。(过板)千载盈虚,清光如旧。明皎皎,影幽幽,似霜雪,如白昼。池塘金潋滟,台榭玉雕搜。光晖万里,照彻了桂殿瑶台,(卧牛)冰壶冷透。明积雪,映泉流。李白飞觞醉,东坡赤壁游。问嫦娥忽缺忽圆临皓魄,伴谁玩赏伴谁愁。
“三哥,你怎么跟我姐姐似的,动不动就来上一曲啊。哈哈~”坐在一侧的诚厚说。
逸仙朝他抱了抱拳,倚着栏杆坐了下来,然后从石桌上拿起茶盅,抿了一口,呵,黄山毛峰,还是一芽一叶展开的*,再仔细看手上那山水的青花茶盅,着色青幽翠蓝、明快亮丽,而绘画更是勾勒、渲染、皴法等并用,精细至极,一看就知道是康熙朝的玩意儿。逸仙从小对古玩玉器很是喜欢,再说跟松亭家住了那么久,一来二去的也快成了鉴宝的行家里手。逸仙小心翼翼的把茶盅放了回去,心中感叹,王府就是王府,连个小茶盅都讲究到了极致。
“诚厚,你还没给我讲那石碑的故事呢。”逸仙说。
“哦,我们礼王府里原本是明崇祯朝外戚周奎的府邸。周奎的女儿周皇后,很受崇祯帝宠信,他全家也因此享尽恩荫。怎奈好景不长,周皇后福薄命短。她死后,她父亲怕自己地位不保便到江南买了歌妓陈圆圆,准备献给崇祯,以望靠她延续恩宠,可当时大明内忧外患,崇祯帝哪还有闲暇顾得上你献上的美女。陈圆圆未能进宫,也就暂留于此,成了周奎府内一名歌姬,一日周奎宴请吴三桂,命陈圆圆便抱琴一曲,吴三桂看陈圆圆貌美艺高便向周奎索要了她。后来的故事你也知道了,李自成带兵攻占北京,而陈圆圆被其之部下所掠,当消息传至正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的时候,他高喊‘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为?’冲冠一怒为红颜,到多尔衮营中剃发明志,打开山海关,而我大清便自此入主中原。碑文所载,便是在明亡清兴之时,周奎在此栽种的小树,到了乾隆朝时,已然成了数百年老槐,我祖上立碑以为纪。”
“北京城就是这样,到处都有动人的传说,而个中主角动辄便是历史上曾叱咤一时风云的人物。”逸仙默默的说。
“身家荣辱,系于妇人,周奎的不幸!一国兴衰,系于妇人,大明朝的不幸!”诚厚突然间变得很是愤恨。逸仙摆了摆手,说:“‘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即便没有陈圆圆,明朝的灭亡也是大势所趋,朝内党争不断,阉党弄权,天下连年灾祸,税高民变,关外又有多尔衮虎视眈眈。崇祯帝即便不像其他明朝皇帝那样昏庸无道,但累疾难愈,无力回天……最可悲的是他在国破家亡的时候,手刃的那两个公主。真是何苦生于帝王家,诚厚,你姐~”逸仙想问兰心的事儿,可欲言又止。
“我姐?我姐为大清国殉了葬啦!”诚厚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围栏杆处,看着银辉遍撒的王府,心平气和的说:“每个王朝都有每个王朝一定的气数,兴亡相替,亘古之理,即便我大清也是难逃劫数。好了,三哥,咱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大清已亡,我家即便有城外的数顷田地支持开销,可自我姐姐死后我和我阿玛已无心政事,进项早已今非昔比。为了节约开支,不得不尽量的裁剪家用,搬离这王府累人是迟早之事。你看,京城这些王府有几个还没有易主更名,连叔明先生都要搬去戒台寺了。对了,明个咱俩去后海的同和轩(后改名广庆轩)听书吧,叔明先生最近老去那,他老跟我念叨你呢,你绝对喜欢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