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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不能寐

这是二00二年的夏天,钟懿六月份刚参加完高考,八月份收到了本市一所二类本科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九月七号去学校报到,缴学费,办户口迁移,领军训服装,找宿舍楼,领床单被套,搬行李,收拾床铺,去校医院体检。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忙完,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

一身疲惫回宿舍,宿舍里只有一个女孩子,正对着镜子专心致志整理一绺头发,回头看到钟懿,放下镜子,笑说:“回来了?”钟懿微微笑了一下,说:“回来了。”女孩子问:“是不是累得快趴下了,两条腿都不属于自己的?”钟懿说:“是啊,早上九点钟到的学校,一直忙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停过。现在总算是所有的事都忙完了,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女孩子说:“我昨天跟你一样,也是累得快趴下了。昨天报名的第一天,人更多,挤死了,上洗手间都要排队。今天报名的第二天,人相对还少一些。”钟懿说:“我就是想到昨天报名的第一天,人可能会很多,所以才决定今天来的。今天人倒是少多了,上午过来的时候,看到校医院那里体检还排着长长的队,但下午过去就没什么人了,都不用排队,直接可以进去。”女孩子说:“李梓琳,周子纳出去了,说逛一下校园,熟悉一下环境,其实有什么好逛的?我们将在这里呆四年,以后逛的机会多的是,到时恐怕都要逛腻了。”钟懿笑说:“又不是准备打劫学校,还熟悉环境?”女孩子笑说:“就是,不过李梓琳,周子纳看起来也不像恐怖分子。”

钟懿笑说:“我叫钟懿,钟是时钟的‘钟’,懿是司马懿的‘懿’。”女孩子笑说:“我叫祝屏,祝是祝福的‘祝’,屏是孔雀开屏的‘屏’。”钟懿说:“都是上铺,我开始还以为有下铺呢!我没睡过上铺。”祝屏说:“四人间都是上铺,六人间才有下铺,你是不是怕睡上铺半夜一个不小心滚下来了?”钟懿说:“是啊,我怕不小心滚下来把地板给砸穿了。”祝屏笑着看了她一眼,说:“你这么瘦,不会的。”钟懿说:“主要是睡上铺太麻烦了,得爬上爬下的。”祝屏说:“睡上铺也有睡上铺的好处,干净一点,如果睡下铺的话,经常有人过来玩,坐在你的床上,会把床弄脏的。”钟懿说:“那倒也是。”祝屏说:“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军训了,你怕不怕?”钟懿问:“怕什么?”祝屏说:“怕中暑啊,这么大的太阳。”钟懿说:“不怕,我三伏天出生的,生下来就是对抗太阳的。”祝屏笑说:“看得出来,你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钟懿笑说:“我皮肤天生就这么黑,不是后天对抗太阳的结果,整个夏天我几乎都没怎么出门。”祝屏笑说:“你大家闺秀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钟懿笑说:“我家只有大门,没有二门。”祝屏笑说:“二门就是房门。”钟懿笑说:“那我迈了。”

祝屏说:“知道一来就要军训,我已经提前买好了防晒霜,看。”钟懿说:“这么大一瓶,你准备擦全身啊?”祝屏笑说:“不是,擦露在外面的皮肤,像脸啊,脖子啊,还有手臂,最重要的是脸。我皮肤一晒就黑的,而且还掉皮,我怕军训了半个月之后回家我老妈都不认识我了,说我家没有非洲的亲戚啊。”钟懿笑说:“太夸张了,晒黑了一点你老妈都不认识你了,那哪天你擦粉,擦白一点你老妈也不认识你了。你当拍电视剧啊,戴个面罩,把下巴遮住人家都不认识你了,太假了,人家平时看你就看你的下巴啊?”祝屏说:“夸张是有一点夸张了,但我老妈看我晒得像非洲人似的会心疼的。”钟懿说:“黑是健康的表现。”祝屏说:“为什么军训要安排在这个时候,这时正夏天,天气这么热,太阳这么毒,紫外线这么强,人不动都一身汗,动就像下雨一样。”钟懿说:“那你想安排在什么时候?秋天吗?”祝屏说:“是啊,秋天天气凉爽最适合军训了。”钟懿说:“古人常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训练,最能锻炼一个人。如果军训安排在凉爽的秋天,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祝屏说:“那倒也是,不过武汉的夏天真是太热了,我昨天来的,在宿舍睡了一晚上,真是热死了,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快天亮了才打了一个盹。”钟懿说:“坚持几天吧,到十月份,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爽了。”

祝屏笑说:“昨天报到的时候看到我们班上一些男同学,有几个长得挺帅的。”钟懿笑说:“你提到‘帅哥’两个眼睛就冒绿光,像狼看到了羊一样。”祝屏笑说:“不会吧,有这么夸张吗?”钟懿笑说:“有。”祝屏笑说:“我喜欢帅哥。”钟懿笑说:“谁不喜欢帅哥啊,但不是每个人看到帅哥两只眼睛就冒绿光,更不是每个人提到‘帅哥’两只眼睛就冒绿光,你对帅哥到底是有多敏感?是不是看到‘帅哥’这两个字都会脸红心跳?或者程度更深一点,看到炒菜的锅都忍不住会脸红心跳?”祝屏忍不住好笑,说:“没那么严重,不然我早得心脏病死了。”钟懿说:“看到几个帅哥,有没有打算采取行动?”祝屏说:“这个嘛,不好说,至少现在不好说,以后再说吧。反正大学四年我是一定要谈一场恋爱的,不然大学生活就是不完整的。”钟懿说:“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瞧你刚一进来就发现了目标。”祝屏说:“我喜欢帅哥,走到哪里都能发现帅哥。”钟懿说:“你长了一双发现帅哥的眼睛,我跟你不一样,除非帅哥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才能发现他。”祝屏说:“这种情况比较少,我印象里只有坏狗才挡道。”钟懿说:“绿林好汉也挡道,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祝屏说:“那个绿林好汉一定长得很帅。”钟懿说:“你看过电视没有?绿林好汉哪有长得很帅的,不是一脸横肉,胡子拉碴;就是贼眉鼠眼,脑袋长得像水瓢一样;再不就是脸无三两肉,两撇小胡子,脸上还有一颗大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根长毛,看得让人倒尽胃口。”祝屏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正式开始军训,大学的生活从此拉开序幕。

军训完后正式开始上课,钟懿见到了祝屏说的班上那几个长得挺帅的男同学,感觉一般般,没有祝屏说的那么帅。祝屏说:“你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让我想到了一部电影《唐伯虎点秋香》,江南四大才子喊秋香的名字,秋香回眸一笑,唐伯虎虽然看呆了,但嘴上却说‘这个很一般嘛’。江南四大才子就说美女这种东西要通过比较才能看得出来的,接着出现一个画面,秋香跟几个乱七八糟的人站在一起,唐伯虎说这样一看,秋香果然貌若天仙。”钟懿笑说:“依你之见,我应该说他们几个真是长得太帅了,我恨不得连夜赶制几面‘帅’字旗送给他们。”祝屏笑说:“他们几个虽然长得不是特别帅,但还可以了。”钟懿笑说:“那你准备发展哪一个?”祝屏笑说:“别问得这么直接嘛?人家会不好意思的。”钟懿笑说:“那好,我换一种问法,你打算包抄哪一个?”祝屏笑说:“暂时还没有想好,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钟懿说:“我原本以为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才会犯花痴病,没想到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也犯花痴病?”祝屏纠正说:“这不是犯花痴病,而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向往。”钟懿说:“那好吧,你向往吧,我不打扰你了。”

晚上钟懿躺在床上怎么睡都睡不着,其实都十二点半了,李梓琳,周子纳早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祝屏也没睡着,躺在床上不知道跟谁发短信,你一条,我一条,聊得十分开心的样子。她怕吵到大家,所以把手机设置成了“无信息提示声”。但发短信的时候按数字键还是有声音的,一连串的嗯嗯声。钟懿听不惯这种嗯嗯声,但其实这种嗯嗯声很小,白天的时候基本听不到,但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听得十分清楚。祝屏平时很可爱,但这个时候一点都不可爱,甚至还有一点可恨,她本来就睡不着。但钟懿又不好发作,因为这种嗯嗯声真的很小,不足以影响一个人的睡眠,她如果发作倒有一点存心找茬的意思。

睡不着钟懿就一遍一遍的想中午发生在食堂二楼的事。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下了课,她跟祝屏去食堂二楼吃饭,人挺多的,她跟祝屏打了饭找不到现成的位子,一眼望过去全坐满了,没有一个空位子,两个人就端着饭到处找位子。食堂二楼的就餐区分左中右三个区,左右两个区比较小,中间一个区稍微大一点。就餐区的餐桌是那种四人座的红色塑料桌,底下的支架是铁的,白色桌面印着红色“可口可乐”字样;横七竖八,摆放得整整齐齐;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空隙非常小,仅容一个体型正常的人这样横着走过去,手都不能摆的,一摆就打到桌子上了。

再说她跟祝屏两个人端着饭到处找位子,在中区找,一个人走这边过道,一个人走那边过道,增加找到位子的几率。她端着饭四处张望,看哪里有位子,走着走着突然就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真的像她之前跟祝屏说的,除非一个帅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才能发现他。面前这个帅哥,身高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体型中等偏瘦;头发染过了的,呈金黄色,挺好看的;皮肤本来就很白皙,在金黄黄的头发衬托下就更白皙了;两只眼睛明亮有神,有蓝宝石的质,但没有蓝宝石的光,因为是黄种人;脸部的轮廓十分清晰,有棱有角,但不失温柔;上穿了一件蓝白格子衬衣,下穿了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白色运动鞋。她愣住了,男孩子也愣住了,微微笑了一下,嘴角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她简直呆住了,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男孩子手上也端着饭,看样子也是在找位子。她把男孩子看了个仔细,不是说时间过去了好久,其实两个人愣在那里,三秒钟都没有愣到,然后就都反应过来,侧身而过。现在回想起来,愣的那三秒钟,真的有拍电影的感觉,时间在那一刻好像静止了一样。

这时祝屏找到了位子,喊她过去。她端着饭过去,坐下开始默默吃,心神仍有点不定,四处张望了一下,但没有看到刚才那个男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找到位子,所以端回宿舍去吃了。祝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只顾吃着自己的饭。她也没打算跟她说,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区别了,祝屏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都跟她说,而她心里藏得住事,有选择性的跟她说一些。

钟懿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头晕沉沉的,像被人打了一样。祝屏笑着拿着手机说:“昨天晚上编辑了一条短信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去就睡着了,我还以为发出去了呢!”钟懿不在意说:“跟潘安聊天呢!”祝屏笑说:“什么啊,一个高中男同学,以前追过我,但我没答应,一口拒绝了。”钟懿问:“那他现在在哪?”祝屏说:“在武昌,一个专科学校,他想这个周末到我们学校来看我。”钟懿说:“你没答应?”祝屏说:“是啊,我骗他说这个周末我有事。”钟懿说:“他是不是长得挺难看的?”祝屏吃惊说:“你怎么知道?”钟懿说:“你不是喜欢帅哥吗?但你一口拒绝了他,那说明他长得肯定一点都不帅,而他想到我们学校来看你,你都不让他来,这说明他非但长得一点都不帅,而且还挺难看的。”祝屏说:“分析得挺有道理的,的确长得很难看,身高一米六八的样子吧,一米七都没有;很胖,肥头大耳,没个官命,倒长了一副官相;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走路还有一点外八字。”钟懿忍不住好笑,说:“但他很执着啊,从高中一路追到大学。”祝屏撇嘴说:“得,他就是再追到老年大学都没有戏。”钟懿说:“你这未免太伤人了一点。”祝屏说:“我之前跟他说过,我是怎么都不会喜欢上他的,叫他死了那条心,可他就是不听。”钟懿说:“你不就是嫌他长得太丑了吗?那如果他去韩国整容,整成一个超级大帅哥呢?”祝屏说:“那也不行。”钟懿说:“是不是他的丑已经在你那里备了案,一辈子的污点,怎么撤销都撤销不了?”祝屏说:“这话说得好,我喜欢!”

钟懿说:“其实你又何必呢,就算做不成亲密爱人,做普通朋友也是好的。我们学校这么漂亮,你带他来参观一下又怎么样呢?还是你不自信,担心有一天会被他感动,所以不敢靠近他?因为你喜欢的是帅哥,而他长得一点都不帅,违背了你的初衷,你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就干脆拒他于千里之外?”祝屏说:“开玩笑,我永远都不会对他动心的。”钟懿说:“你这么肯定就好,不然到时候你会很煎熬的。”祝屏说:“对了,我们学校的帅哥挺多的,你有没有对哪个动心?”钟懿微微笑了一下,不说话。祝屏说:“肯定没有,看你平时对那些男孩子挺冷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钟懿说:“有吗?”祝屏说:“有,你知不知道,你给人的感觉是很酷,很冷漠,十分难以接近?但其实我知道你人很好,很随和,很容易相处。我总觉得你心里藏了一堆事,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钟懿说:“没有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不喜不悲。”祝屏认真说:“你这个样子会把人吓跑的,就是有男孩子对你有好感,也不敢接近你,怕跟你表白,你一句话不说,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钟懿说:“我就这么没礼貌吗?”祝屏说:“不是有没有礼貌的问题,而是你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