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杨旖漪几乎都没什么事做,就看了一下几个抽屉里的资料,还有电脑上的资料,对昆士金属制品有限公司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中午十二点钟下班,跟赵蝶一起去饭堂吃午餐。去饭堂吃午餐前,先去洗手间照洗一下手。赵蝶对着镜子,一边拨弄自己的黄卷发,一边说:“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杨旖漪说:“还行吧。”赵蝶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一点吧。”杨旖漪说:“那你想我怎么反应?一蹦三尺高,说‘太爽了’,别头卡在天花板上下不来。”赵蝶笑说:“老实说,我挺羡慕你的,在大办公室上班,而且跟柳涵瀚一排,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像我在财务室,一点都不夸张,就跟坐牢一样,除了上洗手间,几乎没时间出去,经常看到的男人就是林先生。林先生是典型的老男人,快六十岁了,又矮又胖,腆着一个大肚子,让人误以为男人也怀孕,而且还是高龄产妇,戴一副大黑框眼镜,头发快掉光了。”杨旖漪笑说:“上班的时候专心一点,好好看你的财务报表,看什么男人?这世上的人按性别划分,就两种,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你都看了二十几年还没看够啊?”赵蝶笑说:“帅哥谁不想多看几眼?”杨旖漪笑说:“那你当初应该问柳涵瀚要一张电子版照片,然后制成桌面,那样随时都可以看了。”赵蝶笑说:“我要看真人版的。”杨旖漪笑说:“那就没办法了,工作是没法换的了,只能换宿舍了,要不待会我找柳涵瀚商量一下,跟他换一下宿舍,那样你看他的机会就多了,只是我担心你到时把持不住自己,玷污了人家柳涵瀚的清白。”赵蝶哈哈大笑。两个人去饭堂吃午餐。
打了饭,找位子,王自励抬头看到她们两个,招手说:“这里,给你们留着呢。”杨旖漪,赵蝶过去,杨旖漪坐王自励那一边,赵蝶坐柳涵瀚那一边,跟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一样。王自励说:“扯平了,早上你们帮我们占位子,现在我们帮你们占位子。”杨旖漪说:“早上我们并没有帮你们占位子,是你们自己长腿走过来,长屁股坐下来的。”王自励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柳涵瀚伸手挡着他的盘子和碗说:“控制一下,我才开始吃呢!”赵蝶一边吃着饭,一边笑说:“杨旖漪,你有让人喷饭的天赋。”杨旖漪笑说:“我还有让人吐血的天赋,不信让我打你一掌试试?”柳涵瀚笑说:“还好是吐血的天赋。我差一点听错了,还以为是喷血的天赋。”赵蝶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吐血,喷血有什么区别?”柳涵瀚,王自励哈哈大笑。柳涵瀚笑说:“你没听过一个词叫‘血脉喷张’啊?喷血就是那个意思。”赵蝶反应过来,脸有一点红。杨旖漪一边吃着饭,一边笑说:“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我没有让人喷血的天赋,别说脱一件衣服试了,就是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了也不管用。再说了,谁告诉你喷血就是‘血脉喷张’,你没看过周星驰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啊?里面的七省文状元对穿肠跟唐伯虎比对对子,对得口喷鲜血,那也叫‘喷血’。你们男人就是想象力丰富,什么都能跟情色沾上边,喷血就是血脉喷张,前提是有人在脱衣服;流鼻血就是血冲上脑门了,前提还是有人在脱衣服,也不想想兴许是跟人家打架,鼻子挨了人家一拳呢!什么都能联想到脱衣服,我说你们洗澡不脱衣服啊?”王自励抢着笑说:“你怎么知道的?柳涵瀚洗澡真的不脱衣服,你偷看过?”柳涵瀚笑说:“读大学的时候,在澡堂洗澡,没有门的,就一个塑料帘子,拉开就在里面洗澡。那时有同学喜欢搞恶作剧,你洗澡的时候他闯进来,所以我们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洗澡的时候也不脱光,身上多少穿一点东西。”王自励笑说:“说得这么含蓄,直接说穿一条内裤不就得了。”杨旖漪皱眉说:“今天就算了,下次吃饭的时候,你们最好能有多远就走多远。”柳涵瀚笑说:“好,好,不说了,吃饭,吃饱了下午才有劲上班。”
吃了午餐回宿舍,睡了一会午觉,下午一点半继续上班。上班跟上学一样,都是严格按时间表来的,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上床睡觉?而晚上加班就跟晚上自习一样。有时候想想,上班就是上学的延伸,唯一不同的是上班是公司给钱你,而上学是你要给钱学校。
下午仍没什么事做,还是看几个抽屉里的资料,还有电脑上的资料,熟悉情况。
第二天开始就有事做了,一大堆事。刚开始杨旖漪还有一点疲于应付,虽然之前她做过跟单员,也在五金厂做过,但每个公司的具体情况是不一样的,工作流程也不一样。但话又说回来,她怎么着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做过跟单员,在五金厂做过;她本人又善于学习,接受能力很快;又有柳涵瀚在一旁指点,所以最初的不适应过去之后,她很快就得心应手了。柳涵瀚夸她三个月的试用期还没过,就俨然一根老油条了,什么都知道,可以独当一面了。杨旖漪淡淡说,从一个还没发酵的嫩面团到一根炸枯了的老油条从来都不需要很长时间。
这天上午出丝瑞特的货忙了一阵,看他们装车,装完之后回办公室,看桌上有两张订购单。杨旖漪因此知道周生过来了,订购单是他从香港带过来的。这边港资厂基本上都是这样了,老公在内地开厂,老婆在香港接单。虽说到昆士公司有一段时间了,但杨旖漪见到周生的次数并不多,就四五次吧,两个人都没有正面的交流。其实两个人也不需要有正面的交流,反正杨旖漪对周生的印象并不好。周生三十七八的年纪,身高一米七二左右,又干又瘦,像榨过了的样子;头发自然有点卷曲;脑门很宽很亮,小眼睛透着精明,大嘴巴透着威严;细细的脖子上戴着一块观音玉,听说从来没取下来过;常做休闲打扮,上身T恤衫,下身牛仔裤,脚上运动鞋;不爱笑,经常都是板着一张脸,遇到特别高兴的事就笑一笑,但给人的感觉是笑得很阴险。
杨旖漪认真看了一下两张订购单,产品有一点陌生,于是起身去样板室,打算对照编号看一下究竟是哪几款产品?到了样板室,看到刚好柳涵瀚也在那。有一个样品要报价,他去看一下实物,然后报螺丝,还有铆钉的价格。昆士公司的报价流程跟之前杨旖漪做的那个五金厂的报价流程很相似,都是一款新产品出来,先拿给采购报价,看有几个采购,分别采购什么,原材料啊,零配件啊,纸箱啊,等等,分别报价。报完之后,交给总裁助理,总裁助理报电镀,磨光价。报好之后,然后再交给总裁,他算人工,损耗,还有利润,得出来一个数据,再算离岸价,到岸价。那就是产品的最后单价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杨旖漪做的那个五金厂有四个采购,其中一个采购经理,三个采购员。而昆士公司只有两个采购,柳涵瀚一个,还有一个叫王明哲,负责采购办公耗材,及其它的一些东西。
柳涵瀚看到杨旖漪,笑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哪里都可以看到你?”杨旖漪笑说:“女洗手间你也可以看到我吗?”柳涵瀚笑说:“又来了,你怎么又拿女洗手间说事?”杨旖漪笑说:“因为我得时刻提醒你,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进不去的地方,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免得你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你在昆士做了这么久,没有你不知道的事,还一厢情愿的认为我阴魂不散,所以导致你哪里都可以看到我。”柳涵瀚笑说:“不是你阴魂不散,是我阴魂不散,害得你哪里都可以看到我。”杨旖漪笑说:“我并不想看到你,所以请问你为什么阴魂不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柳涵瀚笑说:“你为什么不想看到我?”杨旖漪微微一笑,说:“因为你像钻石一样光彩夺目,把我的眼睛都照花了,我为了我的视力着想,只得无奈减少看到你的次数。”柳涵瀚笑说:“这话我爱听。”杨旖漪笑说:“你爱听我以后天天说给你听,我这个人从来不吝赞美人。”柳涵瀚笑说:“隔几天说给我听一次就好了,天天说,我怕我受不了,因为你的赞美实在太有力度了,我怕听多了,会不由自主的身心膨胀,自以为帅遍天下无敌手。”杨旖漪接口笑说:“然后每天对着镜子嘴里念念有词:‘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这天底下谁最帅?’”柳涵瀚笑说:“白雪公主的后妈上身了。”杨旖漪笑说:“你是男的,应该是白雪公主的后爹。”柳涵瀚哈哈大笑。
样板室的桌子正中间摆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烛台,杨旖漪仔细端详着,对柳涵瀚说:“这个烛台挺耀眼的。”柳涵瀚说:“是啊,但耀眼归耀眼,却很难做。”杨旖漪说:“是啊,磨光会很麻烦,而且也难电镀。”柳涵瀚吃惊说:“没想到你挺内行的。”杨旖漪笑了笑,说:“以前做过。”柳涵瀚说:“难怪的,这个已经报过价了,也不知道客人会不会下单做?”杨旖漪说:“下单做也没关系,反正又不用你亲自动手做,再难做也是生产部的事。再说了,这个虽然很难做,但价肯定报得很高,所以如果做得好的话,会非常赚钱。”柳涵瀚说:“做得好当然非常赚钱,就怕做不好。”杨旖漪说:“你要对生产部的那帮人有信心。”柳涵瀚说:“我对他们有信心没有用,他们对他们自己都没信心,上次打这个样,前后打了三四次才通过,很麻烦,所以他们很怕客人下单做大货。”杨旖漪说:“怕死也得死,怕做也得做。”柳涵瀚笑说:“挺经典的。”杨旖漪笑说:“其实是大白话。”柳涵瀚笑说:“越是大白话越是经典。今天是不是有新的订购单下来?”杨旖漪笑说:“是啊,我过来对一下产品编号,顺便看一下实物,免得到时候弄错了,就死定了。”柳涵瀚笑说:“你工作挺认真负责的。”杨旖漪笑说:“我一向如此。”柳涵瀚笑说:“先走了,你慢慢看吧。”杨旖漪笑说:“好,你先一步回办公室,待会我回去就又可以看到你了。”柳涵瀚笑说:“是我可以看到你。”
下午下了班吃了饭,杨旖漪独自一人去附近的“天佳”超市购物。本来赵蝶答应陪她一起去的,但临出门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就说不去了,原因她一个大学同学受了情伤正在网上等她疗伤。杨旖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多少有点不屑,她讨厌看到或听到诸如此类的字眼,什么“为情所困”,什么“为情所伤”,“情”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听人描述好像像牢笼一样可怕,可以把人困住;又像暗器一样可怕,可以把人打伤?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碰它呢?杨旖漪有这种想法,不是说她打算一辈子单身,而是她理想中的爱情是两个人彼此信任,不会相互猜疑,相互伤害,对对方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是两个人没有大吵大闹,不会歇斯底里,引一大群人过来围观;不会眼泪鼻涕一大把,抹下来甩在墙上可以堵窟窿眼;不会动刀动枪,把家里的桌子椅子拆得个是个。杨旖漪理想中的爱情是两个人没有门第之差,不会一个出身名门,一个出身草寇,社会身份地位极度不平等,比鸦片战争时期帝国主义列强逼迫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还不平等;没有身边的人的百般阻扰,百般挑拨,百般陷害;没有一个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总之那些洒狗血,逼人掉眼泪流鼻涕的情节都没有。甚至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可以没有。杨旖漪理想中的爱情是两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一定不能没有默契,有了默契什么都好办,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生一个孩子还是生两个孩子先看国家有关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然后再看自身的经济状况,生儿子还是生女儿那就随便了。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没有山盟海誓,平平淡淡就过了一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爱情太过理想化了,所以杨旖漪一直没有碰到。
杨旖漪于是一个人去超市购物。逛超市的时候在二楼副食品区意外遭遇柳涵瀚,他也是一个人。两个人就一边走,一边逛,一边聊。杨旖漪笑说:“怎么一个人逛超市?你的最佳拍档王自励呢?”柳涵瀚笑说:“一个人逛超市怎么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需要王自励带路?”杨旖漪笑说:“也是,你又不是瞎子,当然认识路,所以不需要导盲犬。”柳涵瀚笑说:“你意思王自励是导盲犬?”杨旖漪笑说:“我没这么说,是你说的,我耳朵一旁听着呢,所以你不能抵赖。”柳涵瀚笑说:“你怎么也一个人逛超市?你的最佳拍档赵蝶呢?”杨旖漪笑说:“你想说什么?我才没那么容易上你的当。”柳涵瀚笑了笑。杨旖漪笑着解释说:“赵蝶本来是要跟我一起来逛超市的,但临出门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她一个大学同学被丘比特的箭射伤了,所以她客串白衣天使去了。”柳涵瀚笑说:“本来王自励没事干也打算跟我一起来逛超市的,但也是临出门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有人约他打游戏,所以就不来了。其实这样也好,不然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杨旖漪笑说:“机会是挺难得的,但问题是我们交流一些什么呢?”柳涵瀚笑说:“其实也不是交流什么,而是谈什么,说什么?”杨旖漪笑说:“先说明一下,除了情不能谈,爱不能说,其它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以说。”柳涵瀚哈哈大笑,看了杨旖漪一眼,说:“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除了情不能谈,爱不能说,其它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以说?”杨旖漪笑说:“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看起来很不搭吗?”柳涵瀚摇头笑说:“不觉得。”杨旖漪微微笑了笑,不作声。柳涵瀚笑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心有所属?”杨旖漪摇头笑说:“没有,我的心仍属于我自己。”柳涵瀚笑说:“这么说,我还有希望?”杨旖漪笑说:“很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