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宇和于明慧在校园里并肩走着。刘兴宇说:“有什么事儿,说吧。”
于明慧想问刘兴宇跟何立珊是怎么回事——他对何立珊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踟蹰了一下,说:“我想冒昧地问你一个的问题,可以吗?”
“不可以!”刘兴宇立刻回答道。
“啊?”于明慧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问题是冒昧的。”
于明慧想了一下,从鼻孔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冒昧’是什么意思。”
刘兴宇心想:这丫头分明是胡搅蛮缠,可恶!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充当了一回汉语辞典,说:“冒昧就是不尊重。你的问题不尊重我,所以我不让你问。”
于明慧似乎没词儿了——果然,参加辩论比赛的功效还是很明显的,而其终极的好处是:把你变成一只刺猬,使你朝着古怪老毒物的高峰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过了一会儿,于明慧又说:“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问题是冒昧的了。”
“嗯……”于明慧娇嗔道:“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
“不公平是绝对的,公平是相对的。”
“好深奥!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刘兴宇心想:再这么绕下去,可以开相声专场了,便说:“我也不懂。”
“那不是你说的吗?”
“不是我!是托尔思泰说的。”其实根本不是,刘兴宇只是不想再跟她废话——好在托尔思泰他老人家一辈子说了很多话,几乎没有人能准确的分辨哪些是原文,哪些是后来者的即兴创作。
于明慧不说话了。刘兴宇心里感叹:现在也只有像托尔思泰这种重量级的人物才能镇得往她了。过了一会儿,于明慧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今天,我在老乡会上遇到一个男生,是数学系的,说我太可爱了,一定要认我做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
刘兴宇心想:还真是挺可笑!学校里的饥渴男,全都被你碰到了!而且这些男生脸皮贼厚,练了一手老古董的套路,还偏偏不揣浅陋,抢着出来现眼——想必,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过,没想到,连搞数学的人都沦落到这副德性了,长此以往,我天朝的理科根基只恐……但他嘴上却言不由衷道:“那很好啊!你以后又有了一个哥哥、又多了一个亲人,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可我不是已经有你这个哥哥了吗?要那么多干嘛?”
“哥哥你还嫌多吗?要是我,能多几个哥哥、姐姐的,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为什么?”
“那才热闹嘛!要不然,冷冷清清,有什么意思?”
“可你不是有很多妹妹了吗?”于明慧试探着问道。
“妹妹有什么用?只会耍赖、撒娇,没事还给你来个一哭、二闹、三……”他本想说“三上吊”,但想想不合适,便杀住下文说:“烦都烦死了!”
于明慧听刘兴宇这么说,似乎他真的有很多“妹妹”,没想到自己的臆测得到了证实,不禁觉得怅然若失;又听他对“妹妹”们刻薄了一番,于明慧脸上似嗔非怒,轻轻咬了咬下嘴唇,然后说:“你就这么讨厌妹妹吗?”
“嗯……”刘兴宇故作深沉道:“你觉得呢?”
于明慧突然笑嘻嘻地说:“那你就把其她那些妹妹都甩了,只留我一个,就不用那么烦了!”
刘兴宇本来还寻思这回她能说出什么来,谁知道竟然又是这样!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图书馆已经到了。
两个人进了电梯,于明慧问:“你要去哪一层。”
刘兴宇反问道:“你呢?”
“我去五楼借书。”
刘兴宇边按电钮,边说:“我之前借的还没还呢;我去四楼的样本书库看看。”
“哦!”于明慧轻轻应了一声。
到了四楼,电梯门开了。刘兴宇说:“那——拜拜啦!”说完,他走了出去。
于明慧想跟刘兴宇一起出去,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好意思;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关上。
刘兴宇回头看了一眼,以确认于明慧没有追出来。他心想:这样可能是有点不近人情;但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也不得不如此了。
刘兴宇在样本书库里看了一会儿,心想:这里终究不保险;既然于明慧知道自己在这里,难保她待会儿不会跟进来。于是,他起身走了出来,先去三楼借了一本《天路历程》,又爬楼梯来到八楼。这里有一条通道直接连通数理楼;在通道拐角处,有一个看书的好地方。那是一个由玻璃墙围成的小隔间,不但安静、干净、光线充足而且风景也很好。刘兴宇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览胜阁”——因为那里视野开阔,一眼望去,大好风景,尽收眼底。刘兴宇首先发现了这里,之后,带于明慧来过一次。
刘兴宇刚走出楼梯间,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他走近一看,正是于明慧。那时,刘兴宇想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了——于明慧从玻璃折射的影像中看见了他,并回过头跟他打招呼:“Hi!”
刘兴宇勉强笑着说:“Hi!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是啊!世界真小,不是吗?”于明慧冷冷地说。
“你刚才干什么呢?一直看着外面——在思考问题吗?”刘兴宇问。
“是偶然想到了一句词。”
“什么?”
“独倚危楼,不信人间别有愁。”
刘兴宇本想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然后,他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哎!”于明慧想喊住他,却又不好开口,只得再一次眼睁睁看他离去。她盯着刘兴宇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上。之后,她又朝楼梯的方向凝望了很长时间,她说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只知道那种期待的感觉涩涩的,很苦……
晚上,刘兴宇又跑到教室后面去坐。
不知为什么,何立珊今天似乎有点冷冷地,跟刘兴宇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打了一下招呼;然后,又埋下头去写东西。
见此情形,刘兴宇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本想问她为什么没去上选修课;这会儿,也不好意思问了。于是,他拿起那本《诗经》,闷闷地翻开来看。看了一会儿,他合上书,拿出一张纸来,想在上面默写。
这时,何立珊像是忙完了,她看了刘兴宇一眼,问:“在看什么呢?”这时,她见刘兴宇在纸上写了“蒹葭”两个字,便随口背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刘兴宇忙说:“哎呀!不简单呐!你居然看见题目就能脱口而出了。”
何立珊说:“其实,这一首我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会背了。应该说,现在是忘得差不多了——也就前面之几句还记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书香门第吧。”刘兴宇说。
“哪里!”何立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小时候,被父母逼着背了一些,其实那会儿什么都不懂。”
“要说这上面的诗呢,我以前也背过一些;到现在,只记得几句了。”
“哪几句?”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怎么了?有……”何立珊本想说,有心仪的女孩儿了吗?但是,想到他和于明慧的关系,这句话真是多余——她看了刘兴宇一眼,却见刘兴宇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何立珊觉得有点惊讶,随即把目光避光了。然后她眉头微皱、抿着嘴,轻轻低下了头。
何立珊那一眼,直看得刘兴宇心里百痒难挠,恨不得替她把话说出来——只恨自己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无法续出她的下文。他脑中急速运转着,想象何立珊原本是要说什么:难道,她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意吗?可是,我之前跟于明慧的事儿,她会怎么想呢?转念一想:说不定,她已经知道我跟于明慧认兄妹的事了——但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呢?很难想象于明慧会拿这件事到处去宣传。可是,何立珊为什么会这么问呢?那一刻,刘兴宇恨不得立刻向何立珊表白——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肚子的话憋在胸口,像是随时会从嘴里杀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