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吉宽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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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城市里的乡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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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我只是爱她,关心她,并不想摆布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是偶尔跟许妹娜通通电话,通报一下信息,比如我这边工程的进展情况,她那边屋子的冷暖情况――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许多小区暖气不好,屋子里冷得呆不住。有时,我非常想知道发廊里的客流量,可是话刚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这很像督查,会让许妹娜觉得我又在摆布她。就像当初拉她去翁古城办嫁妆,“城市”这个字眼是个禁区,后来她带我上鸡山,“鸡”这个字眼是个禁区一样,现在,因为有了我的那次鲁莽粗暴,关于发廊里的客人,也成了我们之间谈话的禁区。如此以来,每一次通完电话,我都感到郁闷,一扇窗户总想打开却总也打不开的郁闷。这并不是说某些地方一旦成了禁区,那地方就格外吸引人,不是,而是三哥的话不知怎么一直响在我的耳边,“跟水红在一起,许妹娜用不上几天肯定学坏。”

有一天,工地上水暖工和瓦工都撤了,木工还没上的时候,我约了一次许妹娜。我自然把话说得很委婉,一点也没有摆布她的意思,我说我想你了,能不能跟水红请假我们见个面。许妹娜很痛快就答应了,八点刚过,她就兴冲冲来到工地。从她兴奋的样,确实看出她是爱我的,只要我方法得当。那天许妹娜确实很高兴,一进门就说今晚不走了,她要和我在这里过夜。自林榕真出事,我和榕芳都相当警惕,我们有一个明确的规定,除了工人,不得留任何人住在工地,尤其女人。可是当我把规定告诉许妹娜,她脸突然沉下来,嘟着嘴说:“这么扫兴。”

虽说许妹娜觉得扫兴,但她那晚表现得很疯狂,或许,正是得知不能留下来,她才要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机会,或许,一直以来她都在想念那个马车上消魂的夜晚,她向我拉开了漫长而猛烈的攻势。说漫长,是说她先是堵气不和我说话,希望我能哄她挑逗她,说猛烈,是说当发现我既不想哄又不想挑逗她,她主动推我耸我,示意我用铺在水泥地面上的行李将她的身子埋起,就像当初我用稻草将她深深埋起。而我,因为惦着赶紧完事,好和她说说水红,根本没有耐心。

我找她来,和她交尾只是一个程序,主要是为了说说水红。还有,我真的不敢保证房主人不在半夜闯入,即使房主人不来,小区的门卫也不敢保证不上来敲门,带人在人家的房子里交尾总不是件好事。所以,当许妹娜让我用行李埋她的时候,我说别磨蹭咱们快一点,谁知听我这么说,许妹娜更生气了,自己钻到行李底下。情急之下,我不得不扑上去揭开被子,然而这时,交尾的热情已经被许妹娜折腾得所剩无几了,因为当我揭开她的被子,她又突然翻过身去,把一个后背露给我。

那个晚上,因为某种错位,我们终是没有找到月夜马车上的感觉,后来,见我没有热情,许妹娜的热情也渐渐消失,轻轻翻过身,例行公事似的将那样的程序进行完毕。没有找到月夜马车上的感觉,我和许妹娜的话也就没有谈成,因为许妹娜爬起来时,一直气嘟嘟的,让我不敢再惹事生非。倒是她离开时,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吉宽哥,给我做辆马车,我想要辆马车。”

我没有说行还是不行,但送她上车,我的心情一路下滑。

想和许妹娜谈的话没有谈,心情自然要一路下滑,不知为什么,谈那样的话在我们之间居然变得越来越艰难了。但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许妹娜提出的要求,是她的要求,让我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逝在灯光的边界里时,心情越发的坏了,不由的把脸仰向了天空。天空幽黑幽黑,某种深不可测的旷远的黑暗包裹在路灯的光晕外面,仿佛和许妹娜消失的地方连成了一体。而就在灯光外面旷远的黑暗里,我看到了一颗星,它缀在天宇正中,就像凝固在天上的萤火虫,而再凝神去看,它的四周,到处都是凝固的萤火虫,它们分布在银河两岸,聚会似的,闪烁着明亮的眼睛。

把脸仰向天空,不过是心里郁闷,想对着天空长出口气,可是,我却看到了银河,看到了萤火虫一样的星光。进城以来,除了在建筑工地那段时间,我从没再看过天空,从没再注意过星光,我的心不禁缩紧了,一种比欣喜更强烈的惆怅,或者说一种短暂的欣喜过后持久的惆怅顿时积淤胸口。说欣喜,是说在那一刹那,我眼前出现了空荡荡的大地,金灿灿的稻田,吱扭扭的马车,某种久违了的自由感让我止不住热泪盈眶;说惆怅,是说这感觉刚刚掠过心头,就电影画面一样消失了,如同许妹娜消失在灯光边界的身影,随之,便是我和一切的一切都隔在了两岸的现实,就像隔在银河两岸的星光。

心情一路下滑,这是林榕真形容自己心情时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情形,差不多就是一辆在下坡时失控的马车,你能感到它越来越快的速度,你却不知道何处才是滑落的底限,边缘。因为当时,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看到,马车上的事就像挂在墙上的木刻,只能供我们欣赏、怀念了。我们,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们了,这并不是说我们再也不能拥有一次月夜马车上那种交尾,不是。我是说,是许妹娜的提醒,是天上星光的提醒,让我幡然醒悟,原来,我们是被某种气温悟热的两只踊,一旦脱壳出飞,便再也回不到茧中了。

当真如此吗?

那天晚上,因为心情一路下滑,我一夜没睡,我回忆在乡村度过的所有岁月,那岁月是那么甜蜜而美好,安静、恬淡,耳边灌满了大自然的声音,内心却不为任何声音所驱动……于是我一程程回忆我和许妹娜的关系,都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了关系,才导致了我的动,我的离开乡村。问题就出在这一程回忆上,是这一程回忆,我重温了我们之间最初的由远及近到现在的由近及远――无法把握她的生活,在我看来就是一种远。这让我极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们的心越来越远,更不甘心我们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茧中。实际上,想回到原来的茧中,正是对不能把握与许妹娜的关系这种现状生出恐惧。那个晚上,我一直在问自己,进城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林榕真心情一路下滑时有没有冲动过,那个答应和宁静在工地再见一面的想法是不是冲动所致,我只知道那天夜里,快天亮的时候,我因为某种冲动,居然做出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大的决定:挣一笔大钱,然后,带许妹娜回家。

挣一笔大钱然后带许妹娜回家,这决定在那个早上诞生,简直如同初升的早霞,照得我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暖煦煦的。在此之前,之所以没有想过,都因为许妹娜,她喜欢有出息的男人。现在,出不出息对她已不重要,她喜欢上了马车,她主动提出要一辆马车。要一辆马车也许并不意味她愿意回家,但这至少让我看到希望。

因为热度所至,我不假思索就把电话打到四哥舅哥那里,我问他,到底能不能帮我拿下少年宫的装修。四哥舅哥的回答非常简单,“那得看你有没有钱攻关。”

“得多少钱?”

“最少十五万。”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因为热度所至,榕芳来工地上班,我直截了当就跟她摊了牌。我当然没有说出赚钱回家的想法,这想法对林榕真无异于是个背叛,我曾答应过替他保护榕芳。可是我保护了榕芳,谁又能来保护我呢,我不背叛林榕真,又如何能够背叛自己呢!当时时刻,不知为什么,觉得如果不带许妹娜回家,就是对自己巨大的背叛。

听说要从哥哥留下的钱中拿一笔出来攻关,榕芳迟疑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现出某种模糊的意向,但很快,这模糊的眼神就确定下来,确定在一缕兴奋的光辉里。她说:“行呵,这当然可以。”我说的是借,风险由我一个人承担,而如果有利润,就去掉本钱,利益共享。其实,这纯是糊扯,我清身一个,根本没有能力,正因为如此,话一出口,脸就忽啦啦热起来。但是榕芳根本不计较这一点,她一言出口毫不改悔的样子,“我们就是要背水一战。”

实际上,在我们走了多少天也揽不着活的时候,榕芳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了,只是她那时还不知道有什么项目而已。用钱攻关,是她曾经供职的木业门行销天下的重要法则,他们最初打进装修市场,就是靠给装修商百分之三十回扣开始的。回扣,这个词从榕芳嘴里说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我们拿出十五万,只不过是给人回扣。

实际上,四哥的舅哥之所以答应帮我,都因为他踹了三哥,我去找他等于给他提供机会,让他为讲义气的名声找回损失。他说:“操,都是老三太不像话,要不我不可能踹他!”

后来才知道,揽一笔大活,并不是说拿出十五万交给四哥舅哥马上就能解决的,即使是他,也需要层层打通关节,因为在管着少年宫工程的每一层领导那里,都围着一帮搞装修的人,眼红这个工程的不知有多少公司。所以不久,由四哥舅哥设计的酒局,就在义气的招牌下粉墨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