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执行的到底是什么任务,沈略走出厨房后就明白了。
小姜不知几时上来的,正坐在客厅老旧的木质长椅上喝茶,见她出来后飞快站起,点头问道:“沈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沈略惊愕,沈如海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略,唐先生是好人,今后你就……跟他走吧……”
沈略晃了下,眼睛瞟到遮掩她床铺的那块碎花帘幕,晚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动的帘角掠过地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原来……原来一晚上父亲欲言又止,想说的是这些!
她竟会如此愚蠢如此天真,这哪是洗尘宴?分明是送别宴!
悲戚狂涌入心,喉咙里像卡了巨石,沈略整个人跟刚从十二月的冰湖里捞出来似的,禁不住浑身发抖。这……这是要赶她出门吗?
这还是她所熟悉的父亲吗?
外表软弱内心刚强的父亲!挥着皮带不让她与禽兽往来的父亲!
“爸,您是要把我卖了吗?”卖入狼牙虎口,卖给她一直最不想招惹的禽兽!
这句话彻底把沈如海击溃,他手捂住快要跳脱的心脏,身体摇摇欲坠,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说道:“这次全凭唐先生帮忙,咱欠人家。”
沈略被免除刑事责任,法官参考的一项重要事实就是当时歹徒正欲行强奸。强奸未遂,这事很在理很惹人同情,可律师也分析过,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若想找到证据远比被对方恶行得逞要艰难千倍万倍。沈如海庆幸沈略逃脱魔爪之余,却高兴不起来。对方律师甚至颠倒是非黑白,硬说沈略和顾允丞先行挑事,故意行凶杀人。
强烈的惧怕和伤者家属凶神恶煞的冷暴力冲击,让沈如海不得不寻求唐颂的帮助。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让黄毛混混改口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的,但确实扭转了整个案情。
沈略微仰着脸,紧咬红唇克制住欲将滑下的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艰难说道:“爸,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还他的。——可我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去还!”
沈如海眼眶亦是红通通的,他知道女儿会怪他怨他,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没有人会愿意在仍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遭受牢狱之灾!
小姜面对这一僵局有些无措,正准备先下去等这父女两好好说清楚。结果,刚迈出一条腿,就看见沈如海急喘了几口气,力持淡漠地说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这位先生还等着呢,你走吧……”
说完这话,他似是不忍再看,绝然转身进了里屋,只喃喃重复着:“走吧走吧……”
沈略眼睛瞪得像铜铃,盛满了难以置信。从愕然中反应过来后,她像小时候发脾气耍赖般狠狠踢了行李一脚,眼泪终于奔腾决堤,然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明知道父亲也很心酸很无奈,却无法谅解他。
从前,她不止一次想离开这个家,但绝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前狼后虎,父亲不能因为那只狼帮她赶走了虎,就甩手把她丢给恶狼。她也会害怕,也会无助……
在自己房间描好浓妆的章美意走了出来,冷哼一声,酸溜溜地说:“切!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略只是垂首流泪。
后来是怎么到达这栋豪华奢靡的公寓的,沈略如行尸走肉一样,哪会记得,被泪水浸泡的双眸红肿不堪。小姜帮她把行李扛上去放妥后,犹豫片刻,还是在临走时说了句:“唐少人真的很好。”
人好?!好人的定义是什么?
趁人之危的胁迫吗?!
沈略讽刺一笑,认命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这间公寓她统共来过两次,却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放眼望去,整间客厅采用冷色调装潢,很大很空旷,仅用淡蓝色的实木隔断形成吧台、会客厅和厨房,房子倒很合那个禽兽的品味,跟他本人一样,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尊贵感觉。只有天花板上水晶灯池散发的柔和光芒,把这种清冷稍稍中和了些。
沈略绕过艺术造型的隔断,咬着唇一一打开房门寻找客房,虽然心里明白这种行为很幼稚,可让她主动跳上他卧室的床……她还是做不到!
健身房、储物间、影音室、上锁的那间应该是书房……站在最后那间房门前面时,沈略再也没了推门的勇气,脑子里充盈的全是那夜的难堪与屈辱,霎时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肮脏起来,仿佛在提醒着他们即将开始的龌龊关系。
她突然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样,赶紧疾步冲了出来,心怦怦乱跳,站在客厅里直喘气。不是没有想过逃离,可现在她连最后的避风港——家都丧失了,还能逃到哪去?又有何意义?前路茫茫……不,没有前路!她早就被那男人逼至绝路!
想到这里,眼睛再次氤氲湿润,她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像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眼睛空空地凝着茶几上那束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
唐颂是凌晨才回来的,明明满怀期待归心似箭,整颗心都煎熬着,却别扭得强迫自己忍着。他跟狐朋狗友在酒吧里灌了好几瓶XO,借着微醺醉意,才敢踏入自己的公寓……有她的公寓。
路上夜风袭来,酒醒几分,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耻这种行为。向来不缺女人的B城唐少,现在居然沦落到以此不入流的方式去胁迫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姑娘!
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可以轻易想象到。虽然心里很清楚,可是却绝不后悔。
她的那些怨恨与悲伤,终有一天会如水中的沙石,哪怕永不消失,也会沉淀入底。
他不介意。
这场仗虽然不漂亮,但总归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