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伏嘉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厕所里遇见一个从垃圾桶里滚出来的小男孩,还管他叫“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谁啊?”
“我是俞以渐,嘉哥,我爸爸跟你是朋友!”俞以渐急促地说。眼泪在他那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了两条干净的白线,就像是两条小河。
“哦。”沙伏嘉这才想起来,他确实见过俞以渐好几次,只是对方每次要么是在玩手机,要么是在埋头大吃,所以他印象不深刻。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沙伏嘉闻着臭味,皱起了眉头,“有人欺负你?”
俞以渐眼泪汪汪地点点头,“嘉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胥子拽了拽沙伏嘉,“你朋友的小孩?”
沙伏嘉“嗯”了一声。他看着泪流满面的俞以渐,心里有些犹豫——按照他以往的做法,自然是一走了之,最多帮忙打个电话给俞镜泊。
“嘉哥,我求你,不要告诉我爸爸!”
沙伏嘉颇感诧异,“为什么?”
“我爸爸会打我的。”俞以渐抽泣着说,“之前,我的手机被人摔坏了,我跟我爸爸说了,他却臭骂了我一顿。今天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我的!”
“这是什么道理?”胥子听到这话,也有些奇怪,“你难道不是亲生的?”
这句话十分粗俗无礼,但俞以渐一时间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他还光着身体坐在地上呢。“我成绩不好,我爸爸老是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别人欺负我,也是我成绩不好的缘故!”
沙伏嘉心里一紧,他也不喜欢读书。从小到大,因为他成绩不好,父亲没少表示过不满和失望,要不是母亲护着,他的下场可能会跟俞以渐一样。
想到这里,沙伏嘉忽然微笑了一下,“你的衣服呢?”
“不知道他们扔到哪里去了。”俞以渐小声答道。随着身体在他人眼前曝光时间的延长,他的羞耻心也越来越强了。
沙伏嘉转过身,“胥子,把你外套给我。”
胥子有些不情愿地脱下了外套,“这可是克罗心的!”
沙伏嘉撇撇嘴,“我请你溜冰溜了多少次?够买一箱克罗心了吧?”
胥子这才怏怏地闭上了嘴。
沙伏嘉蹲下来,将这件黑色的外套披在了俞以渐的身上。过大过长的外套穿在俞以渐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穿着一条长裙一样滑稽。再加上外套上绣着的那些夸张的白色字母纹饰,更是显得不伦不类。
但俞以渐已经十分感激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接着拉了上外套的拉链,再卷起长袖的袖口。
“你身上太脏了,得洗一下。”沙伏嘉站起身,思索了几秒,“胥子,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吧,就说我不舒服。”
胥子吃惊地瞪着他,“那你今天不就白来了吗?你不想要‘社会实践’的学分了?”
“谁说我不要?”沙伏嘉嗤笑着说,“回头交报告,记得帮我弄一份啊。谢了!”他拍了拍胥子的肩膀,像是知道对方会答应他一样。
胥子无奈地往外走去,“知道了!”
俞以渐现在已经平静了一点,“嘉哥,谢谢你!”
沙伏嘉不以为然地说:“你拿什么谢?”
“啊?”俞以渐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这蠢样还真有几分像他爹。”沙伏嘉在心里想着。他清了清嗓子,“跟我来吧。”
俞以渐跟在沙伏嘉的后面,走出了厕所。一路上,他都低着头,不敢看路上的行人。虽然这件外套很长,足够盖住他的膝盖,但他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我记得千枫有个校内宾馆的,现在还营业吗?”沙伏嘉问道。
“嗯。前阵子我们老师还提过,有什么专家过来开会,就住在那儿。”俞以渐小心翼翼地说着。他知道自己常被人说“没礼貌”,所以此刻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辞,生怕惹怒了对方。
“你得罪了谁啊?给你整这么惨!”沙伏嘉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其实……那个人你也认识的。”俞以渐支支吾吾地说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吗?”沙伏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反应了过来,“袁飏飏?”
俞以渐战战兢兢地看着沙伏嘉,但他毕竟年纪小,还不懂捕捉和解读表情的深层含义。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是他。”
“你俩之前有过节?”
“没有。”俞以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跟他小学是不同班的,升到初一才分到一个班里边。前两个月,我好像都没跟他讲过两句话。就是上个星期,他突然抢我手机,还摔坏了屏幕,然后就是今天……”
“袁飏飏的德性我知道。”沙伏嘉笑着说,“他爹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老婆了,他天天跟他爹对着干。”
俞以渐对袁飏飏的八卦不感兴趣,但他见沙伏嘉似乎没有为袁飏飏说话的意思,还是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跟我沾一点亲戚关系。”沙伏嘉好笑地看着俞以渐,后者的脸色为之一变,“他爹的情妇是我老妈的一个不知道多远的远房亲戚,其实,袁飏飏跟我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说着,他忽然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接着皱起了眉头,“那个情妇对袁飏飏还不错,虽然不是他亲妈,所以袁飏飏对我也还挺客气。”
“他跟他爹关系不好,脾气也很怪。”沙伏嘉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他欺负人肯定是不对的,你放心,我会替你教训他。”
俞以渐大喜过望,“谢谢嘉哥!嘉哥你太帅了!”他学着袁飏飏的小弟的口吻,忙不迭地拍起了沙伏嘉的马屁。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枫情宾馆”的门外。
“一会儿别人问,你就说你是我弟,知道不?”沙伏嘉再三叮嘱,“不要跟别人说袁飏飏的事情。”
“嗯,好的。”
沙伏嘉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在前台开了个房间。他早已想好了理由:弟弟得了急性肠胃炎,又吐又拉,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得洗刷一下。但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前台什么也没问,就爽快地帮他办好了入住的手续。
“大概因为是小男孩吧。”沙伏嘉心想,“要是带个女生也能这样轻松地开房,那胥子该美死了。”
“你自己去洗一下,不要乱跑。”沙伏嘉将俞以渐领到浴室里,“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俞以渐感动极了,“嘉哥,你对我真好!”
沙伏嘉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约半小时后,沙伏嘉回到了“枫情宾馆”。他买了一盒披萨、两筒薯片、一大瓶可乐,还有一堆隋青柳看到就会叹气的“垃圾食品”。除此以外,他还买了一套运动服,一双篮球鞋。
俞以渐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洗净了身上的臭味。他看着床上的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一堆零食,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别哭!”沙伏嘉赶紧说道,“穿上衣服,吃东西吧。”
俞以渐拿好衣服走进了浴室,沙伏嘉忽然起了个捉弄俞以渐的念头,“我让你去跟袁飏飏打一架,你去不去?”
刚穿好裤子的俞以渐一愣,他回想起不到一小时前的受辱场面,顿时觉得一阵气血翻涌。“我去!”
“我跟你开玩笑的。”沙伏嘉坐在坐在一张单人圈椅上,大笑了起来,“你这小个儿,打不过他。而且,也没必要跟他打架。”
俞以渐穿好上衣,从浴室走了出来。他愣愣地站在沙伏嘉的面前,心里十分惊慌。
“先吃披萨,冷了就难吃了。”沙伏嘉像个宽厚的大哥哥似的,摆了摆手,“慢慢吃,不着急。”
等俞以渐开始吃东西后,沙伏嘉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恨袁飏飏,恨得牙痒痒,对不?”
俞以渐迟疑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喜欢你这样。别骗我。”沙伏嘉咧嘴一笑,“要是我帮你报复袁飏飏,你要怎么报答我?”
“只要我会的,我能做的,我都替你做!”俞以渐毫不犹豫地说,“但是你得替我保密,不能让我爸爸知道。”
“你就是个初中生,能帮我做啥?”沙伏嘉狡猾地一笑。他满意地看着不知所措的俞以渐,“你最擅长什么?”
“打LOL算吗?”俞以渐有些不安地说,“我游戏玩得不错。”
“LOL啊,我好久不玩了。”沙伏嘉似乎兴致缺缺,“还有吗?”
“我写东西还行,运动会的时候,我们班的通讯稿大部分都是我写的,老师还表扬我了。”
俞以渐的话孩子气十足,沙伏嘉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你愿意当我的罗文吗?”
“罗文?”俞以渐傻乎乎地问道,“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我妈有一阵子特喜欢听粤语歌,他是不是那个唱歌的?”
沙伏嘉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不是那个罗文。”他翘起了二郎腿,有节奏地抖着,“罗文是一个老外,好像是个美国人,不过这不重要。总之,在一场战斗中,美国人需要他们的盟军帮助,而这个叫罗文的人,将一封重要的信送给了盟军的首领。”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这个典故,“盟军的首领是一个叫做加西亚的将军。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可没有现在的高科技。罗文历经了很多困难和危险,最后终于平安地将信送到了加西亚将军的手中。”
“我懂了,你要我送信?”俞以渐不笨,他立刻说道,“这很简单,我可以做。”
“这不简单。”沙伏嘉挠了挠自己的双下巴,“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罗文的,因为他要送的是一封特别重要的信,而且,他还要经历特别多的磨难。”
俞以渐眨巴着眼睛,面露困惑。
“我不需要你送信,这是个比方。”沙伏嘉耐心地说,“我需要你帮我运送一件东西。”
“是什么?”
沙伏嘉皱起了眉头,“罗文当初接到信的时候,并没有问这样的问题。他只是敬了个军礼,把信装在胸前的口袋里,就出发了。”
俞以渐很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罗文没有提问的?”但他知趣地忍住了。
两人沉默了几秒后,沙伏嘉说道:“我让你送的东西,跟送信也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发快递呢?”
这个问题天真得令沙伏嘉几乎要笑出了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大人的事情,跟你解释不清楚。”
俞以渐立刻板起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刚才还哭哭啼啼的?”沙伏嘉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你怎么证明?”
“我可以帮你送东西。”俞以渐想了想,“但是你一定得帮我报复袁飏飏。”
“小case。”沙伏嘉打了个响指,“太容易了。”
“那我们一言为定。”俞以渐坐在床边,说完又继续吃起了披萨。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阵后,问道,“嘉哥,我什么时候帮你送信?”
“不着急,我会联系你的。”沙伏嘉打了一个哈欠,“对了,你帮我送信的事情,不能告诉你爸爸,更不能跟你妈妈说。”
“为什么?”
沙伏嘉伸着懒腰,有些不耐烦,“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报仇?”
“嘉哥!我听你的!”俞以渐慌忙说道,“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
“这才像个男人。”沙伏嘉满意地笑了笑,一双小眼睛也眯缝了起来。“你的手机号是多少?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俞以渐的神情黯淡了下去,“手机被袁飏飏丢在垃圾桶里了,但我估计现在去找肯定没了。”
“多大点事啊?”沙伏嘉哈哈一笑,“等你吃完了,我给你买个新的。IPhone6SP,怎么样?至于号码,去挂失补办一个呗,或者你想换个新号?”
“嘉哥!”俞以渐来不及咀嚼嘴里的披萨,直接吞了下去,“我肯定把你的信送得好好的!”他激动得心砰砰跳。一直以来,他都在用隋青柳淘汰下来的手机,而俞镜泊则以“学生应该艰苦朴素”为由,拒绝给他买新手机。
俞以渐开心地笑了。接着,他忽然脸色一沉,如梦初醒般地问道:“嘉哥,我得跟老师请假吧?”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让我舍友跟你老师打招呼的,就说你急性肠胃炎犯了,你哥带你去看病了。对了,你是几班的?老师叫什么?”
“初一九,班主任叫李海文。”
“好,知道了。你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去买手机。”
沙伏嘉的眼神意味深长,可惜俞以渐沉浸在喜悦中,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