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镜泊怎么也没想到,妻子回到家后会愤怒到失控的地步。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一转头便看见了面带微笑的万国侯和姜汝砺。任他平时自诩聪明过人,在这电光石火间也想不到转圜之法。
“隋医生,你好。”万国侯像是没有察觉到现场暗流涌动的气氛似的,脸上保持着得体而不伤人的微笑,“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感觉你又苗条了一点儿。”
隋青柳看万国侯和姜汝砺都盯着她,禁不住眼圈一红。她心里气恼丈夫不打招呼就把外人带回家,弄到俞以渐吸毒一事被曝光,但面对自己的心理医生和丈夫的生意伙伴,她又没办法发脾气。于是,她愤愤地瞪了K1一眼,然后对俞镜泊说:“我们之前说好的。”
“老婆,你先别着急。你先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俞镜泊小心翼翼地将衣服从隋青柳手中抽了出来,接着揽着对方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他向万国侯投去抱歉且恳求的一瞥,后者微微欠身,表示不介意。
隋青柳一脸闷闷不乐,“我出车祸了。”
“啊?”俞镜泊惊慌地打量了一下女人,“有没有伤到哪里?”
“姜医生。”万国侯吩咐道,“去看看隋医生是否需要帮助。”
“我没什么伤。”隋青柳烦躁地捋了一下额前的乱发,“是我撞的别人。”她咬了一下嘴唇,“我急着去买东西,中间包里电话响,我怕是儿子有事,就低头去包里拿,一抬头看到前面是红灯,前车减速了,我没反应过来,给撞上去了。”她此时已经稍微平静了一点,“那一车是两男一女,下来就骂人,我本来想私了赔点钱好赶紧回家,但他们非要叫交警来。他们人多,我又嘴笨,手机也被抢过去摔了。”
“他们干嘛要摔你手机?”俞镜泊推了一下眼镜,“不是他们要报警吗?”
“我不记得了。”隋青柳的眼睛有点浮肿,不知是不是哭过了,“可能他们觉得我是要叫人来闹事吧。”
俞镜泊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女的说外边冷,不想耗着了,又说不报警了,私了算了。”隋青柳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手机怎么都开不了机,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坏了。我看车子撞得也不严重,就是前脸蹭了一下。”
“这样啊。”俞镜泊看姜汝砺走到一边去接电话,而万国侯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了客厅的摆设,不觉放下心来。但为保险起见,他改用韩城土话问道,“老婆,你出去买什么东西啊,那么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都担心坏了你知道吗?”
“我出去买卫生巾。”隋青柳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家里的用完了。”她说的也是韩城土话。两口子自打搬来魔都便改说了普通话,现在乍一说方言,都觉得有些别扭。
俞镜泊又看了一眼万国侯,发现后者正对着柜子上的一个立体弹球装置出神,于是他继续用土话问道:“撞的是什么车?给人家撞成什么样了?”
“宝马X1。”隋青柳答道,“不严重吧,保险杠有两个地方掉漆了,我速度不快。”
“那就好,小事情。”俞镜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他们说急着去办事,被我耽误了时间,而且又是新车,要做全杠,要我给一万五。”隋青柳郁闷地说,“我身上就一万多一点点的现金,后来商量了一下,就赔了一万,私了了。”
“你他妈……”俞镜泊一口气堵上胸口,声音也不觉提高了,但这时万国侯恰好转过身来,他便只好把到嘴边的脏话憋了回去。“老婆,你知不知道,保险杠去4S店顶天了也就一千搞定,而且你说就两个地方掉漆,搞不好根本不用做全杠!几百块钱的事情弄成了一万块,你被人讹了!还有,他们摔了你手机,你干嘛不叫他们赔?”
隋青柳委屈地说:“本来就是我追尾别人,你又不在,凶我干嘛?我来例假肚子不舒服,又着急回来看儿子,你还怪我,不觉得过分吗?我开车撞到别人,吓都吓死了,哪里想得到赔手机的事情?”她的余光看到挂断电话的姜汝砺恰好朝她看过来,那温和而蕴含着担忧的表情让她心里更觉酸楚,“要不是你到处跑,不回家,我能出这事?”
“不是,老婆,这事情完全可以用交强险啊,没必要私了。不说手机,你也还是被人骗钱了啊。”俞镜泊无意识地扭着指关节,“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也不是怪你,就是跟你说明这个道理,这样你下次就不会再被人忽悠了。”
“下次?”隋青柳的无名之火腾地烧了起来,她顾不得面子,改用普通话说道,“俞院长就这么在乎那点钱?那我们要不要讨论一下之前迈巴赫的几百万?”
俞镜泊料想不到隋青柳会主动提起迈巴赫的事情,顿时结巴了起来,“老婆,我,我不是心疼钱……”
这时,万国侯掏出手机快速瞄了一眼,而后轻声“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按理说我不该打扰二位,但目前看来,俞公子的事情,似乎更为重要。”他看着俞镜泊露出感激的神色,心里冷冷一笑。
隋青柳立刻坐直了身体,“侯爷,我儿子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她心中窝着火,言辞十分不客气,“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家事。”
万国侯摸了摸胡子,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隋医生出门之后,令郎因为偷偷吸食冰毒而昏倒了,如果不是我叫姜医生过来,现在令郎大概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隋青柳不要打断他,“虽然我并不想插手别人的家事,但我也实在不想看到未成年人被‘意外’染上的恶习毁了前途。”
隋青柳紧紧地攥着自己风衣的下摆,拽得手指都有些发白,“俞以渐偷偷吸……他哪儿来的东西?我把之前的都扔了!”
万国侯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俞镜泊,“或许,他溜出过家门,见了什么人。”
“不可能。”隋青柳斩钉截铁地说,“这一周我和我老公轮流在家守着,除了今天下午这小半天时间以外,他就没有一个人在家待过。”
俞镜泊轻轻拍了拍隋青柳的手,“柳柳,你说话别那么冲,侯爷是好心帮我们。”他不自然地对着万国侯笑了笑,生怕得罪了这位大金主。
K1一直没吭声,这时插嘴道,“隋医生,你们这小区到处是监控,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找物业看看,就知道俞以渐什么时候出过门了。”
“是我。”俞镜泊眼看身旁的女人就要站起来,连忙说道,“我昨天去找邢局长了,回来得稍微晚了一点,我看他在家挺乖,就没跟你说。可能是那时候,他出门找过谁……”
隋青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出门办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要是早说,我昨天就在家看着他了!”
眼看两口子又要吵起来,万国侯头疼地叹了一声,“两位,抱歉,我等会儿还有事,长话短说。”他一指客厅桌子上的礼盒,“隋医生,那里面装的是迷你版的皇冠水晶灯,就是令郎第一次去皇冠时见到的那种天气瓶。我听月总管说,令郎好像很喜欢这灯,就叫人订做了一对,可以摆在卧室里。这种灯是纯手工制作的,比较费事,所以花了几个月才做好。”
隋青柳一愣,但紧接着就想起来俞以渐确实曾经死缠烂打地要过那璀璨华丽的大水晶灯。她有些意外,又有些羞赧,“侯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万国侯淡淡地说:“收下吧,这是我和月总管的一点心意。”他略带淘气地眨了眨眼,“说不定,令郎看到喜欢的礼物,心情就会好一些,这也有助于他恢复健康。”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隋青柳也不好再坚持什么。她和俞镜泊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来向万国侯致谢。
万国侯平静地接受了这对夫妻的谢意,然后冲姜汝砺点了下头,“尽管我很不想让你们觉得我失礼,但我有一件事不得不做。请让我的私人医生暂时留在这里,令郎的状况还需要观察,而姜医生会竭尽全力提供最大的帮助。这也是在不惊动外界的前提下,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帮助令郎尽快戒毒。”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同情和伤感,“我可以在西银1号租或者买套房子,让姜医生住进去。但我想诚恳地建议两位允许姜医生暂时住在府上,因为距离令郎越近,就越好。西银1号的住宅间隔都很远,跑过来也是要花时间的。而且,这样一来,姜医生还可以减轻俞院长的压力,毕竟,善家二期下个月就要开张了,我想,俞院长很难做到二者兼顾。”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老实说,看到俞公子消瘦的模样,我很担忧。这不是作为一个普通旁观者的感受,而是作为俞院长的投资伙伴,作为二位的朋友——虽然这可能是我单方面的感受。”说到这里,万国侯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妙的异色。“如果我的建议让你们感到不快,那我道歉。”
“没问题!”俞镜泊只犹豫了几秒钟就作出了决定。虽然心里感觉别扭,但他实在不敢违抗万国侯的“命令”,更不用说他早就想从照顾儿子的樊笼里解放出来。“那就请姜医生留下来吧!我家客房很大,侯爷您看……”
“俞镜泊!”
隋青柳的声音很大,吓了俞镜泊一跳,“怎么了?侯爷这不是帮了我们大忙嘛?姜医生医术高明,又能专职照顾俞以渐。”俞镜泊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隋青柳,“又不是住不下。”
隋青柳很想说,“你怎么能随便让一个陌生男人住进家里。”但她看着姜汝砺那儒雅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说出难听的话。她忍了又忍,终于慢吞吞地说,“姜医生是侯爷的私人医生,我们怎么能随便占用。”
“如果隋医生担心的是这一点,那实在没有必要。”姜汝砺忽然笑了笑,“侯爷不是只有我一个私人医生,还有两位,医术都不在我之下,只不过你们不熟悉,没有见过而已。”
隋青柳张口结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那就这样吧。”万国侯看了一眼手表,“今天打扰了,还请你们早点休息。我临时有点事,我们改天再约好吗?”他看向俞镜泊,“俞院长,请务必保重身体,照顾好家人。”
“侯爷,这怎么行?”俞镜泊慌忙向前走了两步,“说好请您吃饭的,还让您赔了个私人医生。我要是就这么放您走了,那我也太不懂事了!”
“不,是我不懂事,在这种情形下打扰了你们。”万国侯微笑着说,“既然是朋友,我们来日方长。”他态度淡然,言语中却有一种坚定不移的力量,“我先告辞。姜医生就留在这里吧,稍后我会叫人送行李过来。”
“是,侯爷。”姜汝砺恭敬地答道。
“二位请留步,回头见。”万国侯面带着微笑离开了俞家。
几分钟后,K1发动了车子。Z2坐在副驾上,无精打采地开始卸妆,他身上穿着和万国侯一样的西服套装。
“侯爷,您可欠我一顿饭啊。”Z2半开玩笑地说,“我花了一个半小时化这个妆,又在车上等了快一个小时,您眨眨眼,我这些功夫就白费了。”
“侯爷心情不好,你别贫嘴了。”K1瞟了他一眼,“一点眼力没有。”
“怎么了?”Z2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有心情不好。”万国侯坐在后座上,懒洋洋地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他拨开窗帘,看着车窗外星火一般的灯光,“温水里的青蛙,什么时候才会觉得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