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那里,神色平静,不见悲喜。
程意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幼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几岁?
五岁吧。
母亲赵云岚推她下河,她命大没淹死,昏昏沉沉烧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就被带到了程家。
那一天她见到了严苛的程老爷,端庄的程夫人,骄傲得像孔雀的程喻文和程喻雪姐弟俩,程家,程家人,在她眼里仿佛走马观花一样被迅速掠过。
那个书房阔气庄严,格局很大,可是程意却觉得太过狭小。
小的容不下她们母女。
大人们开始交谈,徐管家进来和善地弯腰对她伸出手:“要不要去小花园看看,今年的海棠花开了,很漂亮哦。”
看花,程意没什么兴趣。
不过她还是点头,跟着徐管家走了。
看什么都好,去哪里都好。
只要不在这里。
小花园那时候还是程夫人一手打理的,除了海棠花常开不败,还有各种清雅的小花在花丛中做陪衬,谈不上姹紫嫣红却自有一番韵味。
徐管家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小孩子嘛,对甜食是没有抵抗力的。
程意说要,徐管家离开。
程意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然后从石桌边的椅子上跳下去,在园子里钻来钻去。
“你在做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程意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屁股压在草坪上。
这个角度正好让她看见声音的主人。
一个十岁的男孩,穿着服帖的西装,眼睛狭长,眼尾上翘,看见陌生的闯入者表情冷漠,嗯,倒也称不上冷漠,他只是不热情。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跟你说啊那蔓藤的毒素可不是逗你玩的,你千万要——”离远一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林刑天被地上躺平的人看得呆了一下。
“这是程迦勒,你大哥?”
程意侧头,看了他一眼。
林刑天举手:“哦,我错了,嗯,冒牌大哥。”
DNA的检测结果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程意并不是程家的亲生骨肉。
程意低头查看程迦勒的情况,注意到他有微弱的脉搏,这是探不到呼吸,耳朵贴在胸腔上去听,也听不出心跳。
“怎么回事?他刚刚不是还蔓藤附体厉害的不得了吗?”林刑天跨下一阶楼梯,走过去蹲下来。
“咦。”他看了一下,惊叹一声,然后说:“原来是这样。”
程意问:“他这是怎么了?”
林刑天大松一口气,挪后坐到台阶上,揉着腹部的伤一边笑:“可算是消停了,我说你这冒牌大哥可真够可以啊,毒素这么强,储藏室里那些人可费了我不少灵气呢。”
灵气。
程意眼眸一动,盯着他问:“你的意思是,你的灵气可以救人?”
“废话。”林刑天说着,忽然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程意冷冷道:“救他。”
林刑天炸毛:“开玩笑!先不说他刚刚差点用蔓藤勒死我,就说他这一身的毒要解的话要消耗我多少灵气你知不知道?”
入梦师的灵气就是他们的命,灵气减少,武力值也会减少。
这个程大少爷跟他非亲非故的他做什么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他。
又不是雇主。
切。
程意的心思有些复杂,一方面程迦勒出事,她就可以名正言顺脱离程家的掌控,另一方面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秘密和程家的诅咒似乎有某种关联。
况且她的母亲赵云岚还待在程家,瘫痪的她需要依赖程家给她养老过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程迦勒出事,程喻雪那脾气和本事根本驾驭不了程家,何况是分公司遍布全国的程氏。
他一倒,程家就倒了。
到时候整个程氏集团都会乱套。
那样的局面真的好么。
程意眉头微皱,很快想到一点,不,他不能出事,起码现在不可以。
“我们做个交易。”程意目光沉静的看着林刑天。
林刑天只觉得脑袋冒烟,说不清自己是气还是笑,伸出手指指着她,又反过来对着自己:“交易,你和我?”
呵呵,这女人真是——
谁会拿性命做交易。
真是够了。
“我欠你三次。”程意忽然道。
林刑天愣了一下,皱眉:“什么三次。”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双手护在胸前,身体往后仰。
俨然一副美貌被盯上的姿态。
程意的太阳穴抽了抽。
她压下动手的冲动,“我身上的黑气对你们入梦师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对吧。”
林刑天眼珠子溜溜转,“孩子他妈,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入梦师自成一派,里面都是青年才俊各个能力高强,就比如说我吧,我入门的晚但也是……”
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程意只觉得心头一股烦闷,眼睛一凛,伸手一甩。
只见有一股黑色烟雾从她细白的手指间射出去,林刑天闪躲及时,侧头一扭,如箭矢的烟雾射到后头的墙上。
滋啦。
冷灰色的墙壁被腐蚀出一个成年人拳头般大小的洞。
林刑天瞪大眼,脸色都白了一个度数。
“我说……大小姐,你……”
程意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不能相信刚才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里还蕴藏着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招式?
她以为能窥探别人的意识这一点已经够糟糕了……
“程意,你是个妖怪!”
“离我远一点,你个怪物!”
“妈妈,她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梦,好可怕,妈妈我要回家!”
林刑天见她神情恍惚,伸手在她面前摇晃:“喂,醒醒。”
搞什么,这种情况下还神游啊。
程意回过神,脸色却比林刑天还要难看。
气息微微紊乱,还是压制住混乱的思维,冷静谈判:“三次不够是么,我再加十倍,三十次的机会。这三十次你除了可以借用我身上的黑气,还有我窥探的本事,另外一些我能做到的事情……”
她气息渐渐平缓,声音也沉静许多。
目光带着冷意和硬度,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女人的眼神。
“只要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
这样的女人。
真傻。
林刑天噗嗤一笑,抓抓头发,他头上的发胶早在被蔓藤拖行的时候就毁得差不多了,此时一头黑发恢复了本色,凌乱中带一点野性。
领口的纽扣也被解开,露出一点麦色的胸膛肌肉。
这才是真正的林刑天。
一个身上带着痞气的入梦师。
什么插科打诨,漫不经心,唧唧哇哇,都只是迷惑别人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