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到了医院。
一个身材微胖、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走出来:“你是程小姐吧,来,过来说。晓月刚刚醒了不过又睡过去了。医生说她就是身体有些虚,没什么大碍。”
女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程意注意到她脚步不住挪动,脚尖不自觉朝前,显然是很急的样子。不由道:“你有急事可以先走,把病房号告诉我就行了。”
女人愣了下,转而不好意思地说:“我儿子在学校里跟人打架,老师刚才来电话……这是晓月的证件你替她收着,哦,公司那边我已经帮她请了假,你让她好好休息。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好。”
病房就在拐角处,程意进去时陈晓月正躺在单人床上,白色的床单把她单薄的身材映照得越发零落。她的表情……
程意皱眉,凑上去看。睡梦中的陈晓月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满足而安心。
做了好梦么。
很好奇她都梦见了什么,值得她在虚拟的梦境里流连忘返,日复一日沉沦。
程意眼角低垂,目光落在床边的一只手上,她伸手翻过来看见上面略微发白的几处。陈晓月家境不好,据她说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她体贴家里的奶奶帮着干了许多活。
原本手掌有不少黄色的茧子,谈恋爱后男朋友无意间说了女孩子的手要白白嫩嫩才好看,陈晓月于是在意起来,她在网上买了手膜敷了整整一星期。
不知道是不是三无产品的缘故,茧子是没了但也留下了这些白点。
摸上去带着微凉,程意用指腹摩挲了几下,顺着纹路一路下滑,直到三指捏住她的手腕。
病房的门关着,窗户开了半边,有初夏的风吹进来,吹起程意的发丝,黑,却不及她瞳孔的黑暗无边,她眼眸微微眯着,神情镇定。
通过手腕的脉搏,程意很快就进入了陈晓月的意识。
这个梦是紫粉色的,程意没想到二十二岁的陈晓月还有这么少女的一面。梦里是一片花圃,沿着石头小路往前走,就看见花圃中间用饱满的花朵铺了一个爱心圈。
陈晓月就站在里面,脚边跪着一个年轻男人,侧脸上挂着一抹笑,他手里捧着一束紫粉色的花,抬头看着她:“晓月,嫁给我。”
“……”程意挑了下眉,这是甩了晓月的前男友。
陈晓月梳着公主编发,她眼睛湿润润的,脸颊上的红晕和嘴边的微笑越来越大,用力点头:“嗯!我愿意!”
“太好了,晓月!”男人起身,抱着晓月开始转圈圈。
程意感觉花圃似乎动了动,一抬头便看到十米外赫然裂出一条大缝,以闪电的速度朝着这边过来。
“小心!”陈晓月惊慌地去抱男友,却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倒在地上。
“阿明你——”她一脸的不敢置信。
男人只是冷冷看着她,陈晓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程意看着已至脚下的裂缝,面容不动,只是微微闭上眼。
陈晓月的梦境里花圃整个破裂开,她们两个以及那个阿明都掉进了无边的深渊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着女人压抑的啜泣声。
一声响动,程意立刻睁开了眼睛。
是同病房的家属进来了,对方朝她笑了笑,程意点了点头,转头去看陈晓月。
她的眼角润湿,分明是落了泪。
程意掀开被子一角,把她的手放进里面。
***
程宅。
书房的会议结束,徐管家才进去汇报了情况。
“四小姐接了个电话,很焦急地走了。说是晚点会来找少爷您。”
深棕的书桌后,程迦勒签文件的手势平稳,书写流畅,他头也不抬淡淡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吩咐小袁备车,等下去市医院看岚姨。”
岚姨名赵云岚,已故程老爷的情人,也是四小姐程意的亲生母亲。这位岚姨性子古怪,这些年除了嘱咐四小姐每个月按例来取钱,自己不曾踏足程家半步。
她不来,程家正室的三个子女自然不可能去见一个外室。算起来也有四年没见了,今天怎么忽然想见岚姨了?
徐管家纳闷,但他是宅子里的老人了,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他想的最好也不要想。于是应了声:“是,大少爷。”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里,程迦勒独自坐在书桌后面,空间里静得只听到轻微的书写声。
半响,他扔了钢笔,起身来到窗户前。书房的位置绝佳,阳光充足,外头的景色也是最好的,从这里可以看到小花园里的石榴花,橙红配着嫩绿,十分鲜艳明朗。
四年了,这样的游戏你玩厌了没有。
程意。
程意等了半小时左右,陈晓月就醒了,她勉强扯了一个笑容,跟程意说她不喜欢医院的气味要回家去休息。
程意答应了。
白色奥迪里,程意一边开车一边打量靠在后座的陈晓月,为了照顾她程意放慢了车速,从上车到现在路程已经过半,陈晓月只是呆呆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
程意抿着嘴,准备回去就跟她摊牌。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又过了半小时,终于到达小区。程意把车挺好,离开驾驶座要扶陈晓月下车,被她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走的。”陈晓月低声说,倔强地走在前头。
程意挑眉,没强迫她,走过去和她并肩走,稍微注意一下她的情况。
这样到了居住的楼层,开门进屋,陈晓月径直就往自己的卧室走,脚步匆匆。
程意眼眸微动,开口叫住她。
“晓月,我们需要谈谈。”
陈晓月的脊背僵了一下,回头,目光带着一丝急切的亮光:“我很累,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好么?”
“我觉得,不行。”程意态度坚决。
陈晓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瞳孔微微闪躲了一下:“小意,你……”
“这半个月,你很不对劲。”程意开了个头,“你变得快乐,太过快乐了。”
陈晓月惨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快乐也是一种罪过,小意你很奇怪,难道你不希望我快乐?还是你希望我做回那个失恋后每天哭泣的悲惨的女人!”
“我不是——”
“够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跟你说。”陈晓月大步走去,砰一声,把程意关在门外。
程意眼眸清冷,扫了一眼客厅里的垃圾桶。